“但这就是五到六个人了,而且就像我说的,我甚至还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当然不能让自己相信吉姆的阴魂在高喊着复仇。毕竟如果说人有某个部分是死后依然存在的,我倾向于相信那不会是私人情感用事的那部分。你不是问现在吉姆会跟我说什么吗?我想他绝不会说,带把枪出去,把那人宰了替我报仇。”
“不会的,这不像吉姆说的话。”
“安心坐下来,让他们去吧。这是我此刻最痛恨的想法,”我说,“但我真的不知道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不敢相信这样的说法:没有我的推动,这世界就走不下去。”
“这是经常有的错觉,”她说,“而人的宗教性越强,这样的错觉也往往越强烈。他们相信,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可被称为最本质的,那就是,上帝的工作并未完成,需要他们接过来完成它。他们的上帝是全能的,但他却什么也做不成,除非大家伸手帮他。”
我喝了口咖啡,说,“惩罚他们不是我的职责,我并没有任命自己为法官兼陪审团,而我根本也没任何意愿涉入这场火拼,我告诉他们我退出此案,我也告诉米克同样的话,吉姆的死并不会改变我说过的这话,我仍然想退出此案。”
“感谢上帝。”
“但这有个问题,你知道的,我不认为我可能退出。”
“为什么不能?”
“前两天晚上我就退出了,”我说,“但这对我没有一点好处。他们的回应方式是,再派个人来杀我。只要他们仍然认为我在参与此案,也可能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怎么决定,不管退出与否,我都是踢过他们屁股的混蛋。很可能现在你唯一可做的事是去找德法吉夫人 ,让她把你名字绣在她的围巾上,因为无论怎么做,我的名字都在死亡名单上,吉姆的死并不能让我从此除名。”
“也就是说,即使你什么事也不做……”
“我的额头上依然烙着死亡的印记。现在,他们可能知道自己杀错人了。就算现在不知道,最迟也不会超过明天早上,我也许会愧疚,吉姆因我的罪过而丧生,但他们绝不会接受吉姆可以替我死这个提议。”
“你的名字仍在围巾上。”
“恐怕是这样。”
她直直地看着我,“所以,我们能做什么呢?”
我们能做的是做爱,但也没有成功,因此我们只是相拥着。我讲着吉姆的一些故事,有她以前听过,有的这是第一次听到,其中有两个挺有趣的,我们也都笑了。
她说,“我也许不该这么说,但它一直浮现在我脑子里,不说出来我会疯了。我对吉姆出这样事非常非常难过,我为吉姆难过,我为贝弗莉难过,当然,我也为你感到难过。
“但难过不是我全部的感受,我也很高兴是他而不是你。”
我没说话。
“我发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这么想,”她说,“每次我读报纸上的讣告时,脑子里总响着这样的声音,甚至有时我怀疑这才是我所以读讣告的真正原因。无论是谁,只要是看到与年纪相当死于乳腺癌的,我就会说,‘还好是她不是我’;如果哪个可怜的家伙猝死在高尔夫球场上,我也会说,‘还好是他不是马修’;还地震死的、淹死的、得传染病死的、空难死的,‘还好是他们不是我们’。不管他们是谁,他们出了什么祸事,全都是‘还好是他们不是我们。’”
“这是很自然的反应。”
“换作是其他人也一定会这样,不是吗?因为谁会碰上这种事,谁不会碰上,是说不准的,如果当时去洗手间的是吉姆,留在座位上的是你……”
“那可能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杀手走进来时我正面着向他,而且我也有枪。”
“但你有可能及时开枪吗?”
如果门打开时我抬起头来,我看见的会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黑人。这可能与那两名白人忽然冒出来让我措手不及的情况不同,但前提是抬头看了,我也很可能在埋头看菜单,或在看吉姆的杂志。
“也许,”我说,“但也可能来不及。”
“所以我说还好是他不是你。我一想到贝弗莉心就痛,我一想到她究要如何熬过这场灾难便肠胃都翻搅起来,但还好是她不是我,这不是什么高尚的情操,是吧?”
“我也不认为是。”
“但上帝垂怜,他得这是真心的,而且亲爱的,你也得有一样的感受。因为尽管你会一再告诉自己,坐位子上的应该是你,倒在血泊中的也应该是你,但事实上那不是你,在你内心深处也很庆幸那不是你,我对了,不是吗?”
“是的,”过了半晌,我回答,“你想你说得对,我真希望事情不是这样,但你说得对。”
“亲爱的,这只是代表你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如此而已。”
“我想是吧。”
“这不一定是坏事情。”
“我想也是。”
“你知道,”她说,“这甚至不会让人难过得掉眼泪。”
就连这一点她也可能是对的,但事实如何我们并没深究下去。我自己最后一次掉泪是在很久以前的一次聚会中,我首次承认自己是酒鬼并当众说出来,那次掉泪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之后,我的眼睛始终是干的,除了偶尔看电影时。但我认为为那个不算,那不是真正的眼泪,就像真正的害怕不是你在恐怖片时的害怕一样。
因此,我没能哭,也没能做爱,甚至没能睡觉,曾经有一度快睡着了,但立刻又清醒过来。最后我放弃了,下床穿好衣服,我在衬衫底下加了防弹背心,并在上面挂了肩带,我把防风外套的拉链拉起来,掩盖住那把枪。
我走到隔壁房间,拨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