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父亲的蓝色杜森伯格(5)

父亲真的过世之后,我去了一趟市区,对那3个人说,蒙森先生已经走了。他们全都有一点失落--他们因芝加哥市区的那3次招呼而放弃了对这座城市的抵触。

我喜欢看父亲的双手,特别是在他扣大衣扣子的时候。父亲有一双感恩的双手,虔诚地慢慢去扣扣子。他对大自然满怀感恩之心。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父亲毕竟是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人,大萧条又重塑了他的性格。父亲打电话时从不废话。他总是说“你都说了3分钟了”,语气模仿着他年轻时那种20世纪30年代的接线员。父亲从来不会让盘子上留着食物,他甚至会吃掉那些骨髓和纯肥肉。父亲会拾起人行道上的垃圾。我牵着他的手散步时,总是会遇到踩扁的可乐罐,或者是糖果纸。

每天晚上,父亲从列车站走回家之后,都会绕着乔治式的红色砖墙房子走上一圈,然后才推开厨房门走进来,带着一丝笑意:“你还不知道我们有多幸运吗?”然后亲了一下母亲的脸颊。

父亲是个汽车迷,他喜欢顶级的美国产红色敞篷车。他单身时有过这么一辆,不过后来他拜倒着母亲不可抵挡的魅力之下。然后,父亲的汽车生活就仅限于旅行车了。不过,他总会谈起他的梦中靓车,一辆蓝色的杜森伯格。

父亲在干完园艺活之后,喜欢坐在后院里,喝着一罐可乐。我坐着他旁边,小膝盖不停地蹭来蹭去,在那件布朗·乔丹牌(Brown Jordan)的露天家具上歪来扭去--就是那种会在大腿上硌下十字印痕的家具。然后,父亲就说:“劳拉啊,有一天你出名了,我要你给我买一辆1930年的蓝色杜森伯格,轮胎壁一定要是白色的呀!”

期期艾艾的感觉席卷而来,很快从恭维变成了压力,因为我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不论干什么都要做得足够好,这样才能替父亲赚到那辆杜森伯格。

有一年,父亲过生日,我费劲心思准备了一份礼物。我翻出父亲的一本老爷车杂志,剪下了一张蓝色杜森伯格的照片,跑到车库里,找到了一块旧木头,用锈迹斑斑的手锯把它锯成合适的大小,然后把那张照片紧紧贴在了这块木头上。我用粉笔在背面写了几句话:这是送给您的蓝色杜森伯格--暂时的。更多惊喜,即将继续。

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曾经到芝加哥市区去整理他的办公室。父亲在犯心脏病的那一天还在工作,一个月之后就去世了,时年86岁。母亲从办公室的墙上、桌子上、抽屉里、公文包里挑了一些东西送给我。触动我的是,里面有我写过的几篇短篇故事。父亲算不上什么好读者。有一份教堂周日节目单,上面附有布道词--父亲非常喜欢“无与伦比的长老会布道”。还有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怀俄明州骑马照,那也是父亲最后一次骑马。再有就是贴着杜森伯格照片的那块木头,显然,父亲把它当镇纸用了,用了差不多30年。

现在它就在我的写字台上。无论如何,父亲是那个往我心里植入理想的人,他觉得我有一天会成为大人物,会在某个方面与别人大有不同。因为父亲,我每天都会壮心不已。

这是一种祝福,但也是一种诅咒。因为你要怎样去面对达不到这种期望的生活呢?你怎么能让自己的父亲失望呢?你已经成为父亲眼里的唯一希望,又怎么能让这个希望濒临破灭呢?你生活在蒙大拿的农舍里,书橱里堆满了不能出版的小说,又怎么能对那些出版商念叨着什么无所谓呢?是那些出版商让作家“扬名立万”,也是那些出版商给作家钱,让他们能给自己的父亲买上一辆杜森伯格--尽管他们的父亲也许很早以前就过世了。

后来,我决定要当作家,还跟着一个男人搬到了美国西部,而且这个男人似乎对攒钱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些都让父亲很担心。

我很高兴父亲为我担的这份心。

我高兴,是因为我知道,父亲心里其实也喜欢操这份心。正是父亲觉得我应该出名,他希望我能扬名立万。父亲希望我能像他的母亲那样走出温室--父亲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他离开了自己的工业小镇,像飞蛾一样扑向了哈佛商学院,最后来到了芝加哥北岸,才有了所有那些光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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