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第二天
他打电话来了,终于打了。他在外面,在他哥们儿的湖边小屋里,那里没有手机信号。这也是他没有打电话的原因。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想一下,大概要几天。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
我知道,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思考。最近他已经思考得太多了。不过我没这么说。
我很快挂断了电话,这样就不用说什么“我很遗憾”之类的话了。
然后,我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来整理祖母的碗橱,整理里面的盘子、银器和咖啡杯,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这是一个很古老的习惯。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喜欢看着祖母从这个碗橱里搬出一些铮亮发光的东西。祖母提起它们的时候就像在呼唤那些闻名遐迩的先祖,法国利摩日、匈牙利海兰德、美国斯特本、英国皇冠德贝。祖母也允许我摸摸它们,她会说“小心点”。这是很慎重的事情。她把这些东西递到我兴奋不已的手上,眼睛里全是警戒之意。我呵护着它们,铭记在心,知道有一天,我会成为它们幸运的守护人。
祖母不是唯物主义者,完全不是。我母亲以及其他先祖辈也都不是唯物主义者,尽管她们留下来的铮亮餐具现在占据了这只碗橱的半壁江山。不过,这个家族的女人们都敬重那些脆弱易碎的东西。就像我说过的,她们照顾它们,代代相传,于是它们一直延续至今。这些东西低声诉说着,一代一代地诉说着,家族的存在。这是某种程度的宽慰,也是某种程度的保护,很久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从碗橱中翻出这些餐具,绕着餐桌布置好,这时就会感受到家族,感受到家族一直以来艰苦追求、上下传承的那份慰籍。即使是新组成的家庭,这时也会对传统致以敬意。
从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些铮亮餐具对我的意义就是这样。我需要这种提醒,因为孩童时期的我,很多时候都在想,什么时候所有人才会回家。按照我的说法,那时我们会变成“一大家子”。
我想念哥哥姐姐的时候,常常有自己的排解方法,那就是溜到那间集中存放铮亮餐具的房间。手绘的小瓷像,有棱有角的水晶烛台,银质的瓮壶就像装着妖怪的魔瓶。为了把这些东西藏在餐厅里,我会弯腰钻到餐桌下面……用它们玩过家家,想象所有的“大人”都围着我,周围全是奇怪的真丝长袜和细挑的鞋跟,因过分弯曲而微微发抖的小腿,还有磨光擦亮的矮腰皮鞋。所有这些都在告诉我:确实,终于“一大家子”都回来了。于是,今天我理所应当地回到餐厅,打开碗橱,找出家族的那些护身符。我能想象出祖母的样子,她会用围裙掸去它们上面的浮尘,念叨着“小心点”。
我多么期盼能马上聆听到祖母的教诲,问问她那些为人夫者到底是怎么回事。碗橱是我最能接近祖母的地方了。
我非常爱她。我10岁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祖母都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时我帮助照看她,给她盛东西吃,带她去浴室。我还违抗过父母的警告,慢慢蹑在她身后,陪她散步,踱过滑溜的大理石地面,走到前厅,那里放着祖母的老式斯坦威钢琴,象牙般的琴键正期待着她那满是老年斑的手指。我非常荣幸自己能这么做。
祖母是个简单的女人,谦卑、高傲且传统,她是养猪场主的女儿。所以有件事显得特别了不起--祖母曾经有机会成为一名歌剧演员。不过,20世纪初,祖母在西北部上学时,遭遇到教授的性骚扰,于是,她就回到家乡,嫁给了大学时的挚爱。然后,生下一个儿子,但出生时脑部有损,接着就是我的父亲,祖母对这个儿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除此之外,祖母唯一的嗜好就是,在当地的长老会唱诗班担纲独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