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

俞平伯和周作人的初识在北京大学,那时周作人是俞平伯“小说研究课目”和“欧洲文学史”的指导老师,当时的北大汇聚了中国新文化史上的诸多学术和文学大师,俞平伯课授师业,受益匪浅,对于其思想和创作的成长起到了重要作用。俞平伯在《〈戊午年别后日记〉跋》中曾写道:“所从受业诸先生皆学府先辈,文苑耆英也,同游诸君亦一时之隽也。”

周作人是章太炎的学生,对俞平伯的曾祖俞樾也敬重有加,对于俞平伯则另眼相待。自北大授课所识,发现彼此在思想和情趣上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两人从师生之间的关系,渐演变成亦师亦友的关系。自1920年俞平伯从英国归来后开始通讯,在将近半个世纪中书信往来将近几千封,谈论较多的是教书和著书中的话题,亦涉及人生思想,及对社会文化的构想。“上至生死兴衰,下至虫鱼神鬼,无可不谈,无可不听,则其乐益大,而以此例彼,人情又复不能无所偏向耳。”(周作人《杂拌儿之二》序)俞平伯曾把两人的书信往来装裱成册,为此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史料。

周作人对于俞平伯的散文十分欣赏,并为俞平伯的散文集《杂拌儿》(开明书店)、《杂拌儿之二》(开明书店)、《古槐梦遇》(世界书局)、《燕郊集》(良友图书公司)作序跋,周作人认为俞平伯的散文有着晚明小品文的特色,有着绚丽的词采和色泽,看似信手拈来而实则反复推敲,且新旧杂糅,讲求飘逸的文风和趣味,其独特的风格、洒脱的气息,在中国现代散文中独树一帜。“平伯所写的文章自具有一种独特的风致。这风致是属于中国文学的,是那样的旧又这样地新。 现代的散文好象是一条湮没在沙土下的河水,多少年后又在下流被掘了出来,这是一条古河,却又是新的。”(《杂拌儿·题记》)

周作人对于俞平伯散文的赞赏,既有作为得意门生在创作风格上的类同,亦有两人私交甚密而有的人情偏向,更有创作品位和理念的关系。“我们生在这年头儿,能够于文字中找到古今中外的人听他言志,这实在是一种快乐。”(《杂拌儿之二》序)

而在这之前的1930年3月18日,周作人在《益世报·副刊》上,亦发表了散文《中年》。这一年周作人已四十六岁了,看似得其自然,所叙中年之虑,亦有着一种苍凉和无奈。

周作人在《中年》中写道:“我决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惑,虽然岁月过了不惑之年好久了,但是我总想努力不至于不惑,不要人情物理都不了解。本来人生是一贯的,其中却分几个段落。少年时代是浪谩的,中年是理智的时代,到了老年差不多可以说是待死堂的生活罢。然而中国凡事是颠倒错乱的 假如我们过了四十却还能平凡地生活,虽不见得怎样得体,也不至于怎样出丑,这实在要算是徼天之幸。 年纪一年年的增多,有如走路一站站的过去,所见既多,对于从前的意见自然多少要加以修改。不过,走着路专为贪看人物风景,不复去访求奇遇,所以或者比较地看得平静仔细一点也未可知。”

比起俞平伯来,周作人的中年感叹更多了一份辛辣和沧桑。周作人是五四时期的主要干将之一,他不仅亲历了五四时期的主要论争,而且始终地站在反帝和反封建的第一线,倡导新文学批判旧文学。且是现代散文的主要创始者,在文艺理论和批评以及翻译方面也居功至伟,其突出的贡献在于散文小品的倡导和创作上,在作品形式上的“冲淡平和”风格,用一种恬淡心情来感知周遭的一切,以平和的语调、闲散的节奏来纵古论今抒发个人的感想,在五四时期有较大的影响力。

到了上世纪30年代的初期,周作人已少了五四时期的激情和冲动,而多了一份恬静和闲适,表现在他的生活工作中的同时,也反映在他的创作之中。他提倡小品文创作,鼓吹“闭门读书论”,在上世纪30年代初革命文学风起云涌、左联成立的大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在民族危亡时刻的沉默,为其将来的附逆埋下了伏笔。周作人的蜕变和落伍,是五四新文化的大潮中荡涤以后的结果。这种思想和情绪,或多或少地也影响到了俞平伯的创作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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