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讲述着这个国家所漠视的灾难,一个民族被金钱和恐惧所奴役的自私……他不依附于意识形态层权威,也不依附于政治家。他用诗歌和音乐把被排斥在外的千百万人民的绝望呈现到你的眼前。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而没有任何官员可以否定的事实。他卖上百万张的CD,他的抗议歌曲感动千百万的年轻人和老年人,并被他们下载,他的音乐会最后总是变成自发的集会,为了人类的权利而召唤着人们。西方人记得鲍勃·迪伦,德·安德烈,另外还有约翰·列侬,Manu Chao的某些歌。周云蓬对于中国这个被高度控制的世界来说有所不同,可能他代表的更多,因为他在一个真理被禁止的地方讲真话。他是一个希望,是这个大国有可能变好的一个信号。他的歌曲是一个新的异议者的宣言,不太政治但是更关注社会问题,他是成千的被放逐的激进分子之一。他们用简单但深刻的方式讲着环境灾难,外地打工者的悲剧,奴役以及工厂和矿山中的死亡,饥饿的无情纠缠着受难的人们,公权被特权所瓜分的不公。一个盲诗人音乐家正在世界面前揭露北京的快速上升的代价。”
意大利记者文笔漂亮,周云蓬也确实堪称中国音乐良知,但非要把他活活塑造成一个激进的民谣斗士不可吗?要求他一边背着上百万张CD(这个天文数字能吓死周杰伦,没准还能吓一吓迪伦),一边背着苦难的社会(实际上抗议歌曲或社会问题歌曲在周云蓬作品中只占很小的比重,只有几首而已)匍匐前进?这既是白日做梦又是强人所难。
而周云蓬仅仅是一位诗人,一位歌手。他刚刚推出的专辑《不会说话的爱情》恰恰是一张几乎无涉社会现实的、充满古典情怀的唱片,无形中摘下了刻意加诸其头上的“抗议歌手”高冠。苦难的现实有时容易让人们的心灵变得粗糙而丧失对美的感受力,我们在抗议苦难、长歌当哭的同时,何妨对酒当歌、漫卷诗书、吟咏落日、仰望星空,歌唱不会说话的爱情。
迪伦和波诺这对老友正好从两个极端拉开了“时代的噪音”这个议题的张力——这也是张铁志这部书最精彩、最富启发性的章节——迪伦和波诺是两匹脱缰野马,一跃跑出了“抗议歌手”的有限定义。波诺在越来越成为政治活动家的同时,反而越来越少写,甚至不写抗议歌曲,更多地“对酒当歌、漫卷诗书、吟咏落日、仰望星空,歌唱不会说话的爱情”。而老迪伦更从人性——也许还有神性——的角度,质疑了那种铁板钉钉的立场:
“真相是我脑子里所想的最后一件东西,即使有这样的东西存在,我也不希望它留在我的家里。俄狄浦斯去寻找真相,当他找到时,真相摧毁了他。这是个非常残酷的笑话。真相不过如此。我打算模棱两可地说话,你从中听到什么完全取决于你的立场。如果我居然无意中发现了任何真相,我打算坐在上面,直到它趴下。”(鲍勃·迪伦回忆录《像一块滚石》)。
这并非犬儒,迪伦无非再一次明确了艺术和艺术家的功能首先并不在于解决问题,而是提出问题,不是急于表明立场,而是善于呈示悖论。艺术的自由恰恰在于它并非一定要遵从道德的律令——即便在正义的驱策和真理的感召下,艺术仍然应当在美学的可能性和人性的复杂性之间风情万种。
而在这个盛行“与人争斗,其乐无穷”斗争哲学的国度,我们还亟须以“时代的噪音”超越斗争哲学,“抗议之声”重要的不只是斗争,还在于“其乐(yue)无穷”。
时代的噪音 序二(3)
时代的噪音
张铁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