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能的独语极为凄惨,令人不忍卒读。
并非因信仰而雕刻。石能只是以一心贪图唯美的追求者心态在挥动凿子。这样表现出来的美,极易陷入美的绝对, 反而忘却美的宽容。
朱家的佳人已不再是个问题,石能欲置包选于死地并非为了得到她,而是出自艺术家因偏爱自身作品而迸发出的一种狭隘之心,因此创造出来的美,也因扭曲而发出阵阵嫉妒的呻吟。两者交互冲击,结果迸发出了火花。
身为美术史家,入江有时也能感受到艺术作品中嫉妒这种东西。石能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石能开始设想在上层石像未完成时,如何除掉包选。
因为工作的场所在高处,他们使用搭起的木架进行雕刻工作。
三国时代以来烽火不断,搭木架攻城是常用的伎俩。比城墙略高,巨大的木架先在后方阵地装配,然后载着士兵,用车和人力运到城墙正面。另外,也有将木架横摆,等运到城墙时再突然竖起来的方法。
因为必须运载穿着笨重甲胄的士兵,这种攻城用的木架做得极为坚固。但是,玉岭造佛像用的木架只供一个人攀爬,所以结构并没那么牢靠。与其说是木架,不如说是几只不粗的木头撑开后做的立体楼梯。
当时木架的顶部正好及于佛的头部中央,比眼睛稍低一些。
事先在岩面凿有深孔,削好的桩子插入孔中当作踏脚处,再循桩子走到眼睛部位。
但是,姿势若拿捏不好则很难工作。所以,将绳子套在佛头上方凸出的岩石上,再用同一条绳子绑住身子使之安稳。雕佛眼的包选,采用的正是离开木架、身子趴在岩石上的姿势。
木架的脚深插在地底。石能在包选工作时,在木架离地面约八寸的地方动了手脚。
用使惯的凿子砍削木架的脚跟。不完全切掉,还留下一些,感觉还连接着。石能对所有的木架脚施了同样手法。
在高度三十米处,一刀三拜正专注于造佛的包选无暇往下看。而且从高处俯视令人毛骨悚然,他一径对着眼前的岩石,诚心诚意地舞动着凿子。
再说,包选被凿子的声音掩住了听觉,当然听不到远在下方的石能挥凿削脚的声音。
无人的木架如常站立着。但是,只要加上人的重量,那几近黏着一张薄皮的脚立刻折断,木架将会倒下。
一旦工作告一段落,包选沿桩子回到立脚处,将绑在身上的绳子解下,脚移到木架的瞬间,也正是包选的性命终结之时。
削妥木架脚后,石能没命地奔回家,喝起酒来。
再怎么喝都醉不了。
当晚,传来包选的死讯。
由于天色已黑,还不见包选回来,包家的人便来到第三峰,一眼望去,原本耸立的两个木架中,比较高、原属于包选的那个木架不见了。后来发现并非突然消失,而是横倒在地。
家人打着寻人的灯笼,终于照到包选那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倘若你执意要在故事里找漏洞,可以找到许多。但由于是古代的传说,大可不必如此地吹毛求疵。
入江这么想,但李东功身旁的映翔倒气哼哼地攻击起传说来了。
“从前的人呀,总将功劳归于个人。那座第三峰的大佛,竟出自一个完全是外行的青年之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如果不是集合了很多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完成的吧。”
她噘着可爱的嘴唇,戳穿传说的不合理性。李东功夫妇因为没有孩子,所以非常疼爱这个侄女。
“说的也是。”李老汉只要映翔说什么,就立刻让步。“说不定是石、包两家出大笔资金,雇用许多人雕的呢!时代一久,就真假难辨啦。就像这本书里写的不合情理的地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们接受了。”
两青年围绕着朱少凤竞雕佛像的情节,不过是书里的一部分而已。《玉岭故事杂考》主要叙述的是梁武帝时代,当地刺史张献平的事迹。
正如映翔所不满的那样,这本很早以前写的书,对张献平这位官吏也是极尽夸张之能事,盛赞其圣如神明、治事无私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