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封建”非彼“封建”(2)

老天不睁眼,偏偏杀出个帝国主义来,把上面的纸上谈兵画出的路线图打乱了,于是插上了一段“半封建半殖民地”时期。这时的“封建”二字早已不是柳宗元的意思了。

在念中国史时,在学校里也读世界史西洋史。其中在资本主义形成之前有一千来年的“Feudality”时期,不知最初出自谁手,把这段时期译为“封建时期”,“封建”一词,中国古已有之,顺手拿来,这译名倒是既现成,又很确切的。实际上,在西欧既有“封”也有“建”。就这样,中国的“封建”和西欧的“封建”,画上了等号。不过照我理解,笼统译为“封建”并没有表达出在西欧其实是“建”多于“封”。Feudality源于“Fief”,译为“采邑”,发展为独立性很强的庄园领地(如果我把Feudality译成“采邑”时期或“庄园”时期,定会引起我难以回答的学理问题),渐有了各自的法和权,特别是有了各自的工商业、税收、司法、宗教、教育、医疗等等,市民社会的理念和萌芽以及民族国家都已在这个时期孕育。在精神领域里,从十三世纪起逐渐产生了“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精神,发为近代自由、民主思想之滥觞。“文艺复兴”出现在“中世纪”的尾声,这些事情谁都知道,西欧的“封建时期”接着的是近代资本主义,直到今天是什么样子,大家都在亲临着,无需我多嘴了。

至于中国的“封建”,它的直接后续,不是像西欧那样接上新世纪,而是孟子说的“定于一”,是“二千年弗能改矣”的皇权专制制度,自秦汉启始,经隋唐两宋,到明清两代而集大成。所以,此“封建”非彼“封建”,所处时期不同,内容更不同,一为上古,一为近古。如果不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历史的际会与西方文明相遇,几乎可以肯定,中国皇权专制还会巍然不动。西方文明进来了才催化了固结不解的中国古代社会,才有了发生变异的契机(恳请读者不要认为我在开脱和“美化”帝国主义和西方文明,或给我戴上一顶“西方中心”论的帽子。我讲的不过是人人尽知的历史)。郭嵩焘曾经说:“西洋立国自有本末。诚得其道,则相辅以致富强,由此而保国,千年可也;不得其道,其祸亦反是。”康有为《上皇帝书》说:“若使地球未辟,泰西不来,虽后此千年率由不变可也。”我曾经把皇权专制比作“易拉罐”,必经外力才能把它打开,它自己是不会自动打开的。康有为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二十一世纪的人,总不能比一百多年前的康有为和郭嵩焘后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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