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6)

对于“物”,即外界,西方从古希腊时起就很重视,如“原子论”、“元素论”,等等。这个传统传下来发展成为科学。中世纪神学的世界,希腊精神受到抑制,然而这一千年经济发展了,市镇发展了,民族国家在中世纪的后期出现了。天主教建立了神学的精神统治,但同时也重视教育和学术,欧洲许多名牌大学都始见于中世纪。伽利略、哥白尼、布鲁诺等固然都受到宗教迫害,却也表明自然科学到中世纪后期的发展达到了可观的地步。利玛窦是在欧洲正跨出中世纪的大门的时候来到中国的,他带来的天文、气象等知识都足以使中国人瞩目,数学、水利等显然已远远走在中国的前面。宗教改革对立面的耶稣会恰恰以其博学多识吸引了东方。西方在神道设教的同时没有抛弃重视外界的传统。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则更释放了人的能量,使社会摆脱了神的束缚,大踏步地把对外界的认识推向前进。

显然,中国没有走这样的路。墨子是注重对外界的观察和研究的,但其道未传。历史上间有对物的研究者,出了些如张横、沈括之类的科学家,但形不成“传统”。至晚明,徐光启是一位有开拓精神的科学家,然而在那样的制度下,他孤掌难鸣,绝不可能开启科学的传统。

儒家也是讲“人性”的。《中庸》第二十二章:“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宋儒继承的也是这个。问题是没有把何谓“尽人之性”想得透彻,并且问题刚一提出就拐了弯儿,跟“圣人之德”、“无人欲之私”挂起钩来,把“人性”同“人欲”不仅割离,而且对立起来了。

传北京大学学报有文批评某些教授“坐而论道”,“不干实事”。这类批评语不中的。夫学者之“道”必当“坐而论之”,或用口论,或用笔论;该受批评的,是那些坐而不论道的。

不学无术而空有学者之名者。至于“实事”,则要看何谓“实事”,和干什么样的“实事”。若把凡与现实无关联的学问都视为非实事,则无疑是一种功利主义或实用主义的偏执之论,是不足为训的。

凡大学者,其思想多成熟于盛年,其后虽屡经曲折,或增益或删减或改易,盛年时所形成之思想仍最根深蒂固,其间纵有扬弃,到头来本色仍不可易。此之谓思想的延续性。其所扬弃,或思想活动中产生之否定,而否定之否定,便又“回到”原来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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