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焘先生(1921-2006)是着名语言学家,为李方桂先生的学生。曾在燕京大学读中文系,后抗战爆发,随燕京大学迁到成都继续求学。林先生与其夫人杜荣女士(即他的燕京大学同学)一直酷爱昆曲,原以为到了成都就再无机会习唱昆曲,没想到成都的昆曲特别兴旺,令他们感到如鱼得水。就在成都的那段时间,他们夫妇俩在一个曲会里,首次认识了张充和女士。多年后,林先生仍记得那回充和唱的是《刺虎》。
1981年春,林焘先生与杜荣女士旅美,在康州余英时夫妇家小住数日(当时余英时先生还在耶鲁大学教书。顺便一提,林焘先生乃余夫人陈淑平女士的舅舅)。一天他们请充和与汉思来余家小聚,顺便唱曲。那天唱的是《牡丹亭》的《游园》,林先生唱小生,杜女士唱旦,由充和亲自以铜笛伴奏。他们不但一同唱昆曲,而且还畅谈多年前在成都的曲事,颇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慨。次日充和忍不住又来到余家,把当年抗战期间在成都开曲会时的“签名簿”一并带来,让林先生和杜女士二位曲友看他们当年在曲会中的签名!(按:除《曲人鸿爪》以外,多年来充和一直收有无数册“签名簿”,让她所遇见的旧朋新友们在上头签名,以为纪念)
且说,林焘先生一见那本多年前的“签名簿”仍“珍藏至今”,且“墨迹犹深”,十分感动。于是就提笔在充和的《曲人鸿爪》书画册中写下《游园》的《绕池游》一曲,以寄“冬去春回,万象更新”之意: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沈烟,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对林焘先生来说,昆曲一直是他人生中的一种精神寄托。从前他每遇到挫折,总会靠着昆曲设法减低心中的忧虑。例如,2006年7月间,在一个庆祝北京昆曲研习社五十周年的纪念会上,他曾作过以下的回忆:
我们(指他和杜荣女士)一生就是爱好昆曲,喜欢昆曲……作为一种爱好,昆曲对于人生也是一种帮助。二十年前教育报约我写过一篇文章,我谈到昆曲可以解除内心的忧愁,特别是“文化革命”时期,我们下放到农村放牛,不许随便说话,放牛时就我一个人,我就唱昆曲,大声唱也没人听见,我就什么都唱,我记得我唱《八阳》:“眼见得普天受枉,眼见得忠良尽丧,弥天怨气冲千丈,张毒焰古来无两。”我大声唱,非常痛快……
林焘先生于2006年10月28日逝世,享年八十五岁。在他过世后,他的夫人杜荣女士为他写了以下挽联,颇能点出他一生待己待人的诚实精神:
平生清白无憾事,
留给子孙榜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