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商山绣佛(六)

回到昆明,我们径直赶去积善巷三十二号。

青峰老人一见我们,禁不住又惊又喜:“怎么?又是你们两个,太好了,快来快来。”

小小一边问好一边说道:“老伯,我们刚从静乐庵回来。”

青峰老人闻言先是一愣,既而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妙尘说什么了?”

我和小小相视一笑。

小小故意闭口不答,只管从背包里取出那幅“佛祖讲经”的绣佛图,轻轻放在桌上,抬头对老人道:“老伯,妙尘师傅给了我们三个提示,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借助这几点提示找出佛图的秘密来。”

青峰老人异常兴奋:“真的吗?那太好了。是什么提示?说来听听。”

小小说:“妙尘师傅说,陈圆圆绣佛图,实际上是是绣进自己的情心。她对吴三桂始终不能忘情,所以佛图上都有吴三桂的影子。”

“哦?”青峰老人伸手从桌上托起镜框,喃喃道:“这幅图说的不过就是‘佛祖讲经、众生听经’,怎么会有吴三桂的影子呢?”

佛祖讲经?我心念一动,大声说道:“对,问题就在这里。这幅图里佛祖的确是在讲经,可是他讲的究竟是什么经呢?”

青峰老人和小小全都点头赞同,老人更是眉心紧皱自言自语:“是什么经呢?什么经会有吴三桂的影子呢?”

小小马上插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说明他重情,有没有哪部经是说情的呢?”

青峰老人急忙摇头。

我则在一旁说道:“吴三桂为人阴险,叛明叛清,他还骄奢淫逸……”

小小突然打断我:“吴三桂此人我们不好评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此人是个大孝子。当年他不过十六岁,就敢闯入后金军重围,奋勇救父,以‘忠孝’美名传天下。”

小小话刚说完,青峰老人突然激动地叫道:“对呀,孝子!佛经中可有一部著名的孝经啊。”

我忙问:“什么经?”

青峰老人一字一顿地回答:“《地藏菩萨本愿经》。”

“《地藏经》怎么会是孝经呢?”小小也有些奇怪。

青峰老人说:“是这样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这是地藏王菩萨看到母亲在地狱受苦,所以才发这种愿,这是最慈悲也是最孝顺的思想和行为。地藏王菩萨生生世世都很孝顺父母,所以这一部《地藏经》就是佛教的孝经。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一个‘孝’字。当年世尊在忉利天为母说法,一切诸佛、大菩萨摩诃萨、无量亿天龙鬼神皆来聚会,世尊问文殊师利菩萨,你知道今天来了多少人?从哪里来的?文殊师利菩萨告诉世尊,以我的能力来计算,算不出来。要知道,文殊师利菩萨是智慧第一,他都算不出来,别人就更不知道了。可见这个法会的重要性,世尊说法,从来没有哪一个法会有如此殊胜。为什么呢?只因为每尊佛、每位菩萨、每个人、每个鬼神,以致世间一切众生都有父母,孝敬父母,这是一切众生能否成就的首要一条。古语有云:百善孝为先,讲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有道理。”小小连连点头,接着又说:“我还记得妙尘师傅说的第二个提示是——抛开束缚,还其本来。”

老人摇头道:“这可难了,这佛图既然是‘佛主讲经’,只有受益,哪会有束缚呢?难懂,难懂啊。”

小小却望着佛图呆呆失神,半晌,她终于似有所悟,笑逐颜开地说道:“我懂了,其实这幅绣佛图,几十年来一直是被用镜框装帧起来的。对于佛图本身来说,就好像被包裹束缚了一般。抛开束缚,还其本来,就应该把镜框打开,把佛图从里面取出来。”

青峰老人不假思索,便将佛图从玻璃框中取出,平铺在桌上。

一时间,我们三人齐齐将目光聚焦在绣图之上。阳光从窗子斜斜地射进屋内,恰好打在这幅绣佛图上。

小小仔细观察半天,突然说道:“这幅图好像是立体的!”

我连忙从不同角度看那佛图,的确发现佛图竟有立体感,佛像好似突出黄绢,栩栩如生。

青峰老人也开口称奇:“奇怪了,我收藏此图这么多年,也没发现这图像竟绣得如此之好,这是怎么回事?”

我笑着说道:“这个您不用奇怪,陈圆圆精于绣功,而这种绣法或许就是古代失传的‘辫子针’,相传此针法绣制的图像在阳光下一照,便有立体感,图像呼之欲出。您没发现这个大概是因为这佛图常年被镜框封闭,由于玻璃的原因,只要在强光下看这图就会感觉分外刺眼,我上次就是这样,看久了就感觉有些眩晕。”

青峰老人懊悔不已:“都是我画蛇添足,否则也不至于五十九年都看不到这绣图的真面目啊!”

我笑着对青峰老人说道:“我倒不是因为陈圆圆的绣功了得才要看这图,而是因为我觉得这幅图和一样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人和小小急问:“什么?”

我说:“凸字碑!”

老人思索良久,道:“对,很像,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手指佛图道:“您看,这幅图上天众、龙众、诸佛菩萨、鬼神都有绣制,但龙众却要更大也更显眼一些。这也说明陈圆圆除了对吴三桂在‘孝’上赞赏,而且也隐藏了吴三桂想做真龙天子当皇帝这件事。圆圆虽然已青灯绣佛,但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有所作为?”

我见小小听后闷声不语,不禁奇怪地问她:“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小小说:“你说的前面我都同意,但你说陈圆圆希望吴三桂做皇帝我看不对。”

我纳闷儿地说道:“为什么?”

小小分析道:“陈圆圆既然修道念佛,应该早就看透了这些名利权势,她应该不想吴三桂当皇帝才对,怎么还会要他去做帝王?我看应该是希望作为龙众的吴三桂应该早出贪嗔,脱俗还真才对。”

青峰老人点头道:“姑娘说得在理。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小小忽然一拍脑壳,瞪圆眼睛望着青峰老人问:“老伯,我想起妙尘师傅说的第三个提示,她说,当年她送你这幅佛图的主要原因就在她当时对你说的六个字上。她当时说什么了?您还记得吗?”

老人脸色微变,似有一丝痛楚闪现。他缓缓说道:“她当时将佛图交给我后,满眼含泪地说了六个字‘你可以如愿了’。”

“如愿?”我纳闷儿地问道:“您当时有什么愿望啊?”

老人叹息道:“现在想来,当年的愿望真是可笑啊。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和妙尘两家本是世交,我俩一起长大,情投意合,本来我们已有婚约在身,可是,正赶上战乱,两家在战火中失散了。五年后,我和妙尘再度重逢,而我这时已经是龙泉观的一名道士。当时我们双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妙尘向我哭诉相思之情,苦苦哀求我弃道还俗,而我当时正醉心于寻找龙珠,梦想修炼成仙。所以,我就狠心拒绝了她。三年后,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想念妙尘,竟然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我这才后悔三年前的决定,然而,当我脱下道袍,兴高采烈去找妙尘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在商山寺削发为尼了。我再三苦求,请求她还俗后马上结合。可是,她却已心灰意冷,始终不能原谅我因为醉心修仙将她离弃的行为。最后,她就送了我这幅佛图。说:‘你可以如愿了。’可是,她哪里知道,我一生都在后悔六十年前那个草率的决定,而且更是早已断了修仙的念头了。”

我和小小欷歔不已,造化弄人,三年前,他是道,她是俗;三年后,他是俗,她是尼,总是在眼泪中擦身而过。这一错过就是六十年。是怪他的薄情?还是怪她的倔犟?也许谁都不怪,只怪情深缘浅,有缘无分。有些错可以来得及修正,而有些错误却是一生了。青峰果然是一柄“青峰”,既刺伤了恋人的心,也斩断了自己身后六十年的幸福。所以说,年少轻狂,本是一柄“双刃剑”,既伤人,也伤己。

如愿?想到妙尘当年说的六个字,我不禁豁然开朗:“老伯,我明白了,当年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龙珠修炼成仙,她既然说你如愿,是不是说这幅佛图可以帮你实现成仙的愿望?难道它能帮你找到龙珠?”

我刚说到这里,青峰老人突然抚掌叫道:“凸字碑!这佛图里一定藏着凸字碑的秘密!”

我立刻起身,将佛图双手捧了起来,就着阳光细看,只见图取出后黄绢四周有道一寸宽的红布边,而原先由于玻璃框的遮挡,根本无法看见。

我伸手向老人道:“老伯,借我剪刀用一下。” 

青峰老人奇怪地看我一眼,从抽屉里取出把小剪刀递给我。

我拿起剪刀就往佛图边上的红布剪去,小小吓得惊声叫道:“小晨,你要干什么?这可是文物啊!”

“你们看着吧!”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里的剪刀小心地剪开了红布上的缝线。

老人和小小正惊异间,我已从佛图的夹层里抽出了两张白绢。

“真的有东西!”小小大惊。

当我把上面的这张白绢展开时,青峰老人大叫道:“天哪!凸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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