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我一直奇怪不已:那瞎子为何对我说了那样一番话?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见?
这一切,难道都和我身上的这块“黑拇指”有关?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我摔碎了那个檀香木盒子。
那天我把那檀香木盒子拿出来,准备放一些我收藏的“奇珍异宝”进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利用一下。
我把它从床底下拿出来,用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那盒子还真是精致,虽然表面光光滑滑的什么也没雕刻,却有一种古朴自然的风格。盒子虽小,却感沉重,木质极好。
我把它拿到阳台上细细观赏,这才发现,它应该也是件价值不菲的宝贝。因为年代很久,这木盒早已被磨得光洁柔润,可那股檀香味却不见半点消散。
我正翻来覆去地把玩,谁知手一滑,那盒子从阳台上直直地掉了下去,落在地上就是一声闷响。
我家住在四楼,那盒子这么掉下去是怎么也不可能完好的了,我心里一阵急痛,接着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
等我捡起它看时,心里豁然一亮:这盒子居然没碎!不过,盒底却裂了一个细纹,阳光底下,纹路里竟然露出一点白色的东西。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肯定是关于“黑拇指”的秘密!
我把盒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接连摔了三次,那盒子才彻底碎开,碎木中,赫然惊现一块白色的绢布!
那白绢上洋洋洒洒地写着不少字,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字一定是用这“黑拇指”化的墨汁写的,因为那上面有我熟悉的香气。那叠起来的白绢打开来有两尺见长,一尺多宽,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得甚是漂亮,久封的檀香混着那墨香,使这块白绢散发出一股不可抵挡的魅力。
再细看文字,只见排头一序,上书:
天地之极,犹可到也;人心深处,难觅其踪;是非善恶,缘自心生;因缘果报,可见之真;佛性所指,乃是慧根;根从心起,佛是自身。
吾辈若得此绢书,便是佛缘。盒中舍利,乃家传之宝,其中隐意,无人能破。望得此宝之后人,正性修佛,以得其中之深意。后书万言,乃此宝之来历,望吾辈读之能参透前辈之苦心,行善积德,净心修身。
卷帘老人言。清乾隆二十一年。
天!我拿到的东西竟是一枚舍利!
原来,白绢后面的洋洋万言,竟写着我这枚舍利的来历,于是,我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一直往下看去,却见文言文黑压压一大片,甚是难懂。我连忙拿出《文言文词典》,逐字逐行,边查边看,以至于我原来最讨厌的文言文竟在这一阶段得到磨炼,后来高考时还拿到了不少的分数。
这卷帘老人是谁?怎么没听家里人讲过?看他字中所言应该是我家的祖辈,而且好像自他之后,还没有哪个得到这檀木盒子的人见到过这块白绢。
那么,我就是这个有缘人吗?
我像蛀虫一样爬在白绢中苦苦钻研,没几分钟,就被里面的情节深深吸引。恍惚间,一个面色苍白、一身风尘的宋代男子缓缓向我走来……
深秋,歙县。
寒风早已冻骨。
呆坐风中的唐贺忧心忡忡,已近两天无米下炊,若是今天再没人来叫他写字,恐怕他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前天,他已把自己唯一的一件棉袄当了,只换回一小袋米,可提在手中却如此沉重。如果今天再没有收入,那家中老父亲的病该如何医治?
唐贺正饿得头晕目眩,桌上突然多了两个包子。
他抬头一看,一个苗条的身影正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那背影对唐贺来说再熟悉不过,“蝶儿……”
那苗条的女子回过身来,但见她,一身白衣,两弯柳眉,凤眼总怪春色老,樱口还嫌荔枝白。长就一副瓜子脸,面不敷粉而白,唇不涂朱而红,真是说不尽的风流娇态,描不完的旖旎风姿。这女子银牙微启,笑靥如花,软语柔声道:“快吃吧,一会儿就凉啦,我,要回去了。”
短短几个字,唐贺已是浑身发烫,心底一股温泉瞬间涌起。
唐贺自幼聪慧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因此,十三岁时便已考中秀才,同时还写得一手远近闻名的好字。谁知两年后,唐父行商竟被奸人所骗,一夜之间,家财化为乌有,唐父也一病不起,从此,唐贺只能卖字为生,进京赶考,早已是一句空谈。紫蝶本是唐贺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本地大财主张员外的独女。早间唐家家境殷实,尤其是唐贺考中秀才之后,两家确有联姻之意。可后来唐父家破,张员外就再也没提过此事。
可这唐贺和紫蝶却是郎情妾意,早已暗定终身,瞒着两家老人暗地里来往,紫蝶还曾偷偷接济唐贺。怎耐这唐贺极要面子,说什么也不用紫蝶托丫鬟小红送来的银两,气得小红直骂他是个天底下最笨的呆子。
俗话说得好: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到了日落时分,唐贺终于等到了一笔不错的生意,而这桩生意的委托人竟是附近周流寺里的两个小和尚。
原来,两个小和尚耐不住清苦,背着方丈偷吃酒肉。方丈一知此事,当即大怒,便把两个小和尚关进藏经阁,罚他们守戒一月,抄经万卷。
那两个小和尚天天抄经,自是抄得头晕脑涨,苦不堪言。
万般无奈,他们想到一条妙计,凑足银两,雇人写经。结果恰巧在街上找到了唐贺。
唐贺用微薄的定金为老父买了几副药和些许肉菜,那点银子就用光了。回到家中,他服侍老父安歇后,自己便开始奋力抄经。
可抄到第二天下午,唐贺的麻烦却来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墨用完了。
没墨就不能再抄写,可这佛经偏又催得甚急,唐贺真恨自己昨日没多准备些墨来。现在怎么办?哪来的银子买墨呢?
突然灵火一闪,急昏了头的唐贺刹那间想起个人来!也许他可以帮我!
“今天要是再赌不过你,我头顶地倒着出这个门!”身矮体胖形如企鹅的阔少李公子大声说道。
“那我估计你还没走到家,头就已经掉啦。”潘谷笑道。
“好!那咱们今天就赌一赌,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你不是会‘揣囊知墨’吗?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能猜着我这块墨的来历。看好啦,你说这块墨是谁制的?”李公子神秘兮兮地拿出个软布袋子。
潘谷双手接过,隔着布袋用手一捏,稍稍一皱眉,随即笑道:“哦?不错不错,居然被你找到一块‘仲将墨’!这‘仲将墨’乃是魏明帝时书法名家韦仲将所制。据说,仲将制墨,必先取漉过的松烟烟炱一斤以上,好胶五两,浸泡在杓皮汁中,并加珍珠、麝香各一两,放在铁臼中杵捣三万杵,最后方能制成每铤不过二两的‘仲将墨’,此墨一点如漆,是价值连城的松香宝墨啊。李公子好眼力,不知从何处得来?”
李公子粗眉一竖,伸出一个胖大的巴掌,比划着地说道:“哼哼,我找到了韦仲将的后人,花了五千两银子,好说歹说才买了下来,韦仲将的后人那个舍不得哟!哈哈!”
“那你可要好好收藏,韦诞的‘二两仲将墨’存世的恐怕不多了。”潘谷含笑说道。
“什么不多了,这世间就只有这一块了!要不是他的后人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又怎么会舍得出让?”李公子摇晃着满脸油光的胖脑袋忘形地说道。
“好,这墨的来头我已猜出,那么这赌又是你李公子输了?要不要我给你个软垫子?也免得头破血流。”潘谷仍旧笑道。
“这……”李公子实在没想到潘谷看都没看,只用手轻轻一捏就能猜中这块墨的来历,更没想到刚才自己一时忘形,等于已经承认自己输了。
“好!走就走!等我找来更好的,我看你怎么猜!”李公子叫道。虽说他是个纨绔子弟,倒也守信,立刻就趴下来用手撑地要倒立。怎奈他身体肥胖,蹬了半天,那脚无论如何也腾不了空,只好像个笨企鹅一样爬着出去了。
唐贺看着一个圆胖的富家公子从自己面前爬过去,大感惊奇,正要询问,只见潘谷在门口对着胖公子笑着说道:“李公子好走啊!哎!小心!前面有堆狗屎!”
话音刚落,潘谷又向迎面而来的唐贺拱手笑道:“来的可是唐贺唐秀才?潘谷这厢有礼了。”
“潘先生如何认得在下?”唐贺奇道。
“那日我进城卖墨,见唐贤弟在路边写字,就走上去看了一看。谁知一看之下,大为震惊,唐贤弟的字竟如此潇洒,大有二王之风范。后来我找了个路人,一问之下,原来唐贤弟还是个大孝子。只是潘某不解,唐贤弟如此才华,何不去考取个功名?不说别的,单是这字,便可名扬天下了。”潘谷道。
“哪里,哪里,今天未见到潘先生‘揣囊知墨’的绝技,实在遗憾,不过看那李公子的狼狈样,定是和潘先生打赌输了。”唐贺自谦道。
“哼,那姓李的小子竟然弄来了魏时的古墨,花了五千两银子!真是奢侈!我今天叫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外面灾荒四起,如果他能用这些银子接济一下百姓,不知可以救活多少人的命!”潘谷愤然道。
唐贺走进潘谷简陋的小木屋,顿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那地台上的炉火烧得正旺,茶壶呼呼地冒着热气,四周都挂着潘谷制好的墨,香气扑鼻。
唐贺不禁叹道:“素闻潘先生卖墨价一不二,没想到竟如此节俭。”
“唐兄见笑了,我的墨的确卖得贵,不过大部分卖得的钱都救济穷人了。”潘谷淡然说道。
唐贺顿觉眼中一片潮湿,想不到这名满天下的“墨仙”竟是如此大善!当即对潘谷倍加敬仰。
却说这唐贺、潘谷二人一见如故,相谈之下,更是惺惺相惜,大有相见恨晚之势。最后,在潘谷的提议下,二人竟就此义结金兰。
交谈尽欢,唐贺才犹豫再三地言明来意。
潘谷豪爽地哈哈大笑:“贤弟莫要多虑,我是你大哥,别说是几块墨,就是你要我的全部家当,我也照样给你!”
说着,潘谷便走进内室,拿出一包东西交给唐贺,欣然笑道:“这是我才制好的上等墨,你快快先拿回去用着,不够尽管来取!哈哈!我是制墨的,我兄弟是写字的,这可真是天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