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骨森林(四)

“将军您好像有些误解了……”

“误解?!您、您指的是骏河大纳言之事吧。若是骏河大纳言的事,我可没有丝毫误解。说起来,能想到这一点,看来我家光也不蠢啊。骏河大纳言既是我弟弟,其才能也是有目共睹的,才气更是非比寻常。如若骏河大纳言有不服我家光之意,只需煽动一下外系诸大名的不满之情,号召他们起兵反叛这种事,是完全做得到的吧。但是,骏河大纳言身边没有可靠的亲信,也没有我身边这样足智多谋的名臣。他有的只是势单力薄的凄凉……土井大炊认为这是优势,对骏河大纳言欺负得多少过分了些。如此一来,心高气傲的骏河大纳言就开始借喝酒、打猎来发泄郁闷,多少有些胡闹举动也是自然的。所以这次我专程前来向父亲请教,如此纠结的局面该如何收场才好……如此一来,也尽了父子之情。忠辉当年的情况我不十分了解,但骏河大纳言却还只是个刚二十六岁,还不能好好驾驭自己才能的年轻人而已。”

家光终于转为了滔滔不绝的雄辩状态,越转越快的大脑活动也逐渐赶上了他说话的速度——这也是家光特异性格的一部分。

秀忠抬起手打断了家光的话。

“哦,您是说那个年轻人的事啊……说到年轻人,那可就不止忠长一个了。将军您二十八岁,尾张的义直三十二岁,纪州也刚上三十岁,水户也才二十九岁……”

“那、那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秀忠我还得再活五年啊……人哪,都说三十而立。以您为首,不仅尾张,纪州,水户,乃至忠长,越前的忠直,都还只是一群将立而未立的毛头小子啊……你们这般年轻啊,如果用错地方的话,积小成大,可是会成为因个人意气而破坏初定根基之天下大局的年纪啊。”

“什么,破坏天下大局的年纪……”

“不错。只是好胜心比人强一倍,对事情的分辨能力却并不成熟。所以,我想听听将军您对这些年轻人的评价。”

“嗯……”

“假设,忠长号召尾张、纪州,竖起反叛大旗的话,怎么办才好?忠长不至于勾结外系的大藩起兵造反,但是,如果从内部煽动造反的话……”

“父亲!等、等、等一下。”

家光用手拍着榻榻米,打断了父亲的话。

“您的假设完全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外!您总是这样,每、每当家光因为愚笨难称将军之职,请教您该如何是好时,您都是这样答复我。父亲大人,您究竟为什么总要这样把讨论给跳过去呢。您说的事情,和骏河大纳言的胡闹有什么关系呢。那才是家光真正想问您的啊。”

“那么,我就来回答您的问题好了。请静下心来好好听着。尾州的情况,如您所知,是灰烬掩盖下的熊熊炭火。”

“确实如此。表面看起来很平静,拨开一看,其中全是炙热的火炭。”

“纪州的话,较之尾州更甚,别说里面的火了,表面的气焰都很明显了。”

“您所、所、所言极是。”

“说到水户,那可是一旦起火就很难扑灭的无比顽固的硬煤之火啊。权现大人就是考虑到这点,只把水户家从宗家相继的御三家中除名了。这您知道吧?”

“略、略有所知。”

家光急急忙忙地回答完后正了正坐姿。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家康留下的公家法度中第十四条,明明白白记述了这件事:“——赐予水户宰相赖房副将军特赦令牌。其理由是,在将军国政倾颓时,经老中[1]等诸大臣进行评定,听从水户家的指示,从尾州、纪州两家中选定,向宫中奏请将军一事。万一两家不能胜任时,诸侯之中,只赐予水户家平定天下的能力,及向宫中启奏的权力。”

家光在心中默念公家法度第十四条的期间,秀忠似乎缓缓地调整了下呼吸。

“封水户为副将军的理由,明白了吗?”

“听您一席话,我总算明白了。只允许水户一家鉴明将军的贤拙,向宫中奏请将军继承之事……副将军既要鉴定将军的贤拙,那特赦令就是必要的。与此同时,将军的继承人则首先是从宗家、尾州、纪州三家中选出来,水户家除外。即是说,水户家虽然身为宫中的大目付[2],但不能有觊觎将军之位的念头,是吧?”

“正是如此。因此有务必要让将军您过目的东西。”

“一、一定要给我看的东西?”

“是的。宗家也好,尾州,纪州也好,若其中选不出能够继承将军之位的贤能之人时,应该从天下诸侯中选取合适的人选,然后奏报宫中。但是,只准水户家入宫奏报的话……”

“嗯……”

“万一,忠长说动水户赖房的话……您认为如何呢?”

“……”

“若忠长趁着夜色去拜访赖房,向赖房游说,说:我哥哥家光的才能,根本就不配当将军之类……而赖房赞同了忠长的看法的话,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呢?”

瞬间,家光眉头一皱,陷入了沉默。他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捏成了两个拳头,紧紧盯着父亲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火焰。

    “将军您非常睿智贤能,所以不可能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长此下去,就不是你的位置被忠长取代的问题了。战火首先会在尾州燃起。不,说不定纪州的反叛之火会抢先派兵登陆骏河。加之还有很多蠢蠢欲动的外系大名,天下在朝夕之间便又回到了烽烟四起的战国时代……明白了吗?如今的忠长就是一根导火线,把不满的火源从一边引向另一边。现在,您看看这个吧。”

说到这儿,秀忠再一次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到了枕头底下。

这次掏出的是一封貌似美浓纸材质的书信。收信人是秀忠,笔迹毫无疑问是骏河大纳言忠长的。日期是去年的十月初。

“其他的内容,不过是些令您双目蒙污的内容,您就看看我打了红点的地方吧。”

家光按父亲说的,目光随着父亲的手移动着。

“——请将骏、远、甲、信四地的俸禄增加一倍,总计一百万石。如果不行的话,目前的量也可以。不过,除了我所统领的五畿内[1]以外,请将大阪城的管辖权也交给我。——如果您与右二条不答应的话,我就切腹自尽,永远恨您……”

无论干什么都极其认真的秀忠,把忠长这封骚乱不安的信,一节一节细心地用红笔做上了标记。想必秀忠曾好几夜对着这封信烦恼不已、难以入眠吧。

“希望您能体察父亲我,收到此信时的震惊之情……于是今年四月,我在无奈之下只能命忠长迁往甲府蛰居禁闭。”

家光直直地盯着信,甚至忘了回头看看父亲老泪纵横的脸庞。

“——如果您与右二条不答应的话,我就切腹自尽,永远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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