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想抱着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唯有一条路可以选,这就是抉择的真相。
去骊山。
青山依旧葱翠,小径依旧倾斜。流水淙淙,响应着一种平静而畅快的格调。
他们再次登上了山顶,再次面对了那些敦厚的烽火台。
郑伯友手忙脚乱地点燃了烽火,猛烈的火舌一如往常地蹿出,狼烟一如往常地笔直,火龙一如往常地绵延。
可是,一如往常地没有人再来。奇迹,总是存在于闭眼后的想象中,而非睁眼面对的现实里。
周幽王紧抿着嘴唇,他几乎急得要哭了出来。但他终于忍住了,因为他怀里的褒姒正在瑟瑟发抖。
他是个男人。纵使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可是也要努力保持镇定。
郑伯友懊恼得把一根干柴“啪”的一声折断在地上,他几乎想破口大骂了,可一抬眼看到周幽王和褒姒的样儿,他心里又长长叹息一声,就此罢休。
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逃命更重要。郑伯友一咬牙,再次点燃了烽火。
但再次没有人来。
郑伯友仰天悲叹一声。而天,这时已微微有些亮,山中特有的含着花草香味的清新空气在悠闲地飘动,鸟儿也开始叽叽喳喳地欢唱起来。它们好自由,它们好无忧无虑。
褒姒愣愣地看着它们。
在褒姒的愣愣间,郑伯友第三次点燃了烽火。
终于,出现了一次理所当然的奇迹。山脚下沸沸扬扬,布满了人,而且每个人都是勇敢善战的士兵。
但,每个士兵都戴着一顶狗皮帽子,每个帽子上还都插了一根白色的毛缨。
这绝非中土人士。
犬戎。
周幽王的指节骨几乎都要捏碎。
郑伯友后悔得几乎想以头撞地。如果没有烽火的指引,犬戎是万万不会这么快跟来的。
虢石父的死也突然变得毫无价值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虽然周幽王的兵很少很少,犬戎的兵很多很多。
郑伯友大喝一声,挺起丈八长矛,舞出一片雪花,向山下冲了过去。周幽王、褒姒等紧随其后。
瞬间,他们没入了犬戎的人潮人海中。
郑伯友吩咐内侍们紧紧将周幽王和褒姒围在正中央,而自己则鼓足精神断后,整个队伍成一个大的O字型向外缓缓突围。
戎主一声冷笑,看到郑伯友排出的阵势,立刻想出一个歹毒的破解之法。他并非不能摆平这个O字型,而是他想让敌人死得更难看些。
一队铁骑横冲过来,正好切在O字型的中央,而中央恰是最薄弱的部分,精锐都集中在了前后两端。在内侍们地惊慌和被践踏间,O型队伍赫然断裂。
郑伯友回身一看,大吃一惊,他立刻将丈八长矛舞得密不透风,遇人则挑落,遇马则穿腹。戎兵一阵惊恐,纷纷后退,郑伯友趁此机会向周幽王靠去。
可是,还没等他靠近,他就轰然一声倒下了。
因为,万箭齐发。
在郑伯友的愕然间,他已变成了一个刺猬。
戎兵的后退竟然不是由于惧怕,而是为了给弓箭手让路。犬戎之诈,可见一斑。
郑伯友很想看到第二斑。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咬牙,拔出了腹中的箭杆,踉跄着想向周幽王奔去。但他连一步还没跨出,又再一次轰然倒地。
箭势更密,甚于飞蝗。而每一支箭都用锋利的镞侵蚀着郑伯友的生命。
纵是铁骨硬汉,也搁不住屡次穿肠。
一个英雄自此热血洒地。他还在挂念着他的王,而他的王现在则畏缩地忘记挂念一切。
戎主一声冷笑,一抖马缰绳,缓缓到了周幽王的面前。鞍上那些装饰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空旷的回音记录着这个有些逆光的早晨。
周幽王睁大着惊恐的眼睛。可是他的手却紧紧抱着褒姒,并把她的头搂在怀里,他不愿褒姒看见如此血腥屠杀的场面。
可是,他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因为他的头,已被戎主拎在了手上,慢慢地端详。
戎主的手却忽然又一软,周幽王的人头扑通一声滚落在了地上。
戎主被一声凄厉的女高音吓到了。
他吃惊地抬头向车中望去,他彻底震撼了。
他从没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这种美动人心魄,能刺入每一个男人的灵魂。
戎主“嘿嘿”一声淫笑,伸手向车中抓去。而女人却误以为他是来抢自己怀中的孩子,更加神经质地大叫起来。
戎主眉头一皱,立时不耐烦起来。怜香惜玉从没在犬戎人的世界观中出现过。唯有暴力才代表一切,也唯有暴力才能获得服从。
戎主干脆跳下马来,一把去扯女人手中的孩子,女人则披头散发疯了似的抱住,戎主即刻一脚踢去,女人应声倒栽出软车。戎主再一扬身,把孩子向外抛去。“噗嗤”一声,恰好落在了士兵的长矛上。
死尸横陈、鲜血涂染的战场突然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像是偌大的骊山早已没有一个人一样。
可是,整个天空忽又被一个女人锐利的嘶吼划破,她如着了魔一般挥舞着双手向戎主呼啸奔来。
戎主一声冷笑,略一闪身,女人顿时扑了个空,向前跌倒。可是她的头发却被戎主一扯,立时变成了后仰,戎主趁势再在其后脑一击,女人立马昏厥过去。
士兵们哈哈大笑,齐齐鼓掌,以赞扬戎主麻利的身手。
戎主骄傲地挑了下眉,把女人向肩上一扛,一翻身跃上了战马,手一挥,戎兵们像退去的潮水一般呼啦啦离开了骊山。
世界又澄为一片宁静。
暖暖的阳光照耀下,呼呼的风刮过。一个个横七竖八的死尸或躺或跪,静静地等待着野狗来为他们收尸。
那颗孤寂而高贵的人头,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