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天子也要种地?

天子也要种地?确实,确实要。

西周时,采取的是井田之法,也就是王畿的耕地“井”字般块状划分,中间一块是属于王的,其他分给百姓。耕种之期,百姓必须先义务把王的田亩打理好了,方可以去忙活自己的,不过所有的收成也全归私人。

因为,义务劳动就代替了上缴。

可是,在百姓帮王忙活之前,还必须有个人更先忙活下。

王。

王必须领着一班亲属大臣装模作样地用锄头在田里先划拉几下,意味是身为天下稼穑先。

这当然是走个过场,可过场也必须是要走的。

周宣王此时却犯了犟:朕偏不去。史称:不籍千亩。

周宣王虽然是在动荡中出生,可却是在欣欣向荣中长大,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经历过挫折和逆境。人,在一帆风顺中总是容易骄傲起来的。

一骄傲,必觉高人一等、自命不凡起来。自命不凡的标志之一就是我行我素,不愿意委屈本心,故而不会审时度势地听他人忠告。

这可让一个大臣心急如焚:虢文公。

有时候领导的作用就只是“啪嗒”盖个章,可是若真没领导的这“啪嗒”一下,事它还真就很难再成个事。

虢文公道:陛下为何不去?

周宣王道:朕讨厌农务,不想去。

虢文公道:陛下只要露个脸即可。

“啪”的一声,周宣王突然拍起桌子来,他怒气冲冲地道:朕已说过,朕不想去!

虢文公一愣,随即和颜道:民以食为天,农为一切之根本,陛下不会不知吧?

周宣王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

虢文公道:若不致力于农务,连祖宗祭祀都不能保证,陛下难道不感到心惊吗?

周宣王哑然失笑道:难道祖宗祭祀的粮食非要朕亲自耕种吗?那要天下百姓何用?

虢文公严肃地道:天下百姓莫不以陛下为向导,陛下懈于农事,又怎可令百姓尽心尽力于此呢?纵使勉强,又何能令其内心自然畅快?对陛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对天下百姓则为崇仰之本,陛下难道不该郑重其事吗?

周宣王忽然用手摸着下巴盯了虢文公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内室去了。他真的懒得再继续说下去了。

无聊,周宣王咕哝道。他突然间开始有些生气起来,这么多年来自己一手缔造出如此辉煌的盛世景象,本该功成名就为所欲为,可怎么还处处受到掣肘?

他决定清算一下令他生气的仇人。并不是虢文公,对于这种元老级的大臣,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这就是上下级政治权力角逐间的一种微妙平衡。

除非你不惧怕被人斥骂为暴君。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要脸,树要皮。帝王也不例外。

周宣王最恨的仇人跳入了脑海:犬戎。

他始终没有忘记六年时秦人起兵抵御的那次惨败。现在太平无事,国库充盈,人算不如天算,实在是最适合不过的、万里挑一的复仇好日子。

七千勇士站在了庄公的面前,这是周宣王特意为他划拨的复仇之师。庄公正是秦人目前的领袖,而秦人与犬戎的恩恩怨怨也可从他的身世中得到一些窥探。

恶来。大家是否还能记得这个熟悉的名字呢?在本书第一册10.3节中,我们曾说过,他是秦和赵人的共同祖先。

恶来被诛杀后,子孙传四世到了大骆,大骆有个儿子叫非子。悲惨的人生总是高度相似,尤其是大骆和造父。

家门不幸,祖宗不光彩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精神负担。但越是逆境,越能激励人奋发图强。

造父做到了,徐偃王一战,其驾驶八骏日驰万里,立下了不世功勋,周穆王特意将赵城封给其做采邑。

一个人的成功能带出一拨人的幸福。大骆带着家族的人全都聚拢在了造父的旗下。

他们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最关键的是,造父还帮他们培养出了一个人才,那就是非子。

非子学的并不是驾驶。他很清楚,在这个工种上,他绝对不可能超越造父,所以他选择的是一个关联学科:饲养。

依葫芦画瓢,学着造父的法子,非子也走到了王庭自我推荐。这个时候的主政者是周孝王,亦即周穆王的孙子,周厉王的叔叔。

犬丘,这就是周孝王令非子任职的地方。

非子从此开始了专心致志的养马生涯。几年后,周孝王被感动了,他觉得不狠狠地奖赏一下非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因为非子太有才了。每一匹马都膘肥体壮,驱驰如飞,而且又特能产崽。

周孝王决定给非子一个惊喜,他把大骆召了过来,命令道:你必须立非子为嫡。

历史真是何其相似,其后周宣王与姬戏的故事如出一辙,想必你还记忆犹新。

大骆只好答应,这种苦衷鲁武公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因为一个很强势的人霍然站了出来说话。大骆的岳父:申侯。大骆的嫡长子成正是他的外孙。

申侯直接给周孝王上了一道疏:申国世为大周守护西部边疆,而申骆联姻正为守卫力量之根基,现王欲废长立幼,于情于理皆为不顺,西人更为磋叹,唯请王谨慎图之。

周孝王唯有摇头,毕竟他这个时候国力衰弱,实在撑不起后世周宣王颐指气使的霸道。可是,总要想个法子来解决,既能满足申侯的愿望,又不使自己丢面子。

万幸的是,周孝王历史学得很好,他随手拈到了一个典故。这个典故替他圆满地解决了问题。

他把申侯、大骆、非子等全部找来,和蔼可亲地道:当年虞舜兴旺时,曾令伯益为林业部长,其后徐偃王谋反被诛,此脉遂绝,甚为可惜。而非子现主管畜牧,实近于此,何不因袭此号,以图振兴先贤遗志,岂不莫大好事?

申侯、大骆、非子自是千恩万谢。老板切出新蛋糕后,每个人的利益都得到了充分保证。

非子遂被封在秦地,并赐姓为嬴。非子亦被后世尊称为秦嬴。秦嬴死后三世,传至秦仲。

秦仲时,恰好赶上周厉王无道暴虐,犬戎趁势而起,把留在犬丘的大骆一族尽数灭门,财物一掠而空。故而周宣王甫一即位,即令秦仲阻击犬戎的再度入侵,并希望他能一雪前耻。

可问题是,周宣王已把主力部队调至淮夷、徐夷前线,他能给予秦仲支持的只是一颗激昂的心。

秦仲兵败被杀。

犬戎的强大一直不曾含糊。

秦仲死后,留下了五个儿子,长子即是庄公。

庄公咬着牙关、含着热泪和四个弟弟率领着周宣王划拨的七千复仇之师向犬戎铁蹄奔踏而去。

中央军的战斗力岂是秦仲的地方民兵所能比拟!犬戎大败,失地尽数收回。周宣王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立刻令特使向庄公道谢,并加封为西垂大夫。

庄公有子三人,嫡长子叫世父。

世父是个很有血性的汉子,他对弟弟说:爷爷为犬戎所杀,身为长孙,我若不能生报此仇实无脸见家乡父老。

他领着自己的亲兵向犬戎杀去。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庄公无奈,只好把位子传给了次子,是为秦襄公。此君是位重要人物,在随后将有精彩表现。

再说世父,热血沸腾地杀到了犬戎门口,可我们已说过,犬戎并不是吃素的,他们手一招摆,世父就做了俘虏。幸好这时候犬戎被打得有些胆怯,没敢把世父给咔嚓掉。一年后,又原封不动地将他送回了秦人。

所以插了个世父的小故事,只是想说明一点:理想如果沸腾,现实往往凝固。

但犬戎之战的胜利却让周宣王沸腾得很厉害。福祸相依,周宣王的倒霉日子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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