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瓜的诱惑(1)

    炫目的太阳顽强地钉在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上,把沸水般的灼热无孔不入地浇灌到监狱的每个角落里,我估计就连老鼠洞里也会像冬天的澡堂子里一样是雾气腾腾的。为了不给少数顽固不化者在夜晚进行反改造活动时提供方便,监狱大院里没有一棵高一点儿大一点儿的树,只有几棵像营养极度缺乏的非洲小黑孩一样的小树可怜巴巴地站着。这就让监狱大院到处都像我们犯人的光头一样,光秃秃的无遮无拦,骄横的阳光就更显得横行霸道。太阳的光芒好像和黄色的土地熔成了一团,让人觉得从上到下都是一种温度的炽热。老天爷攒着劲狠狠地热了七八天了,太阳的威力还一直没减。就是收了工以后躲到监号的阴影里,身上的汗也退不下来。但也比站在太阳地里舒服多了。

    昨天下午收工时,吕干事送我们回监号的铁门时来得晚了些,让我们站在太阳下面多烤了半个多小时,几乎把我肩膀上的皮都晒爆了一层。我们排着队无精打采地站在离大铁门二十多米处,每人都把湿毛巾或是湿布顶在头上以防把头皮给晒炸。我站在第一排,看到离铁门不远处有条大黑狗正懒洋洋地趴在墙角的阴凉下,伸出鲜红的舌头在纳凉。看来那条狗跟我们一样,也早已被炎热的天气折磨得没了精神。它似睁似闭地眯着眼睛,把下巴放在两只前爪上,见怪不怪地看着我们这一百多个“革命人民最凶恶的敌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

    “啧啧啧,瞧那狗家伙,多舒服!啧啧啧……哎呀,我操,可真羡慕它……”排在我的右边,绰号叫小财迷的张亮悄悄用手捅了一下我的腰,用下巴指了一下那条狗。

    大概真是热昏头了,当时我连想都没想,没神的眼光乜斜着看了看那条狗,随口就说了一句:“太阳,可以在一条死狗身上,养出蛆来。”说着,我抬了抬头,用不满意的眼神瞥了一下头顶上那颗威力无比的太阳。

    我下意识地背诵了莎士比亚话剧《哈姆雷特》里的句子,是哈姆雷特王子的台词。我觉得这句子挺棒,所以上初中的时候我就记熟了。其实何止是狗呢,人也一样。就这大热天,要是我死在没人为我收尸的地方,我敢说用不了半天,太阳也会在我身上养出蛆来。

    “什么?”小财迷没听清,随着我的眼光也瞥了一下太阳,再回到狗身上,然后又眯细了眼睛仔细地盯着太阳,疑惑地问我:“太阳怎么了?狗肾上?羊出去?太阳?……”

    刚才我说什么了?太阳!?这个名词让我忽然猛一机灵,马上就清醒了。就是因为别人揭发我曾说过莎士比亚的这句话,公安机关军管会的罗组长就说我“污蔑攻击全世界革命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说我“思想反动罪大恶极”,说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把这当做我的反革命罪行写进了我的判刑材料里,我怎么还记不住这个教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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