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两个班长拧住一个死刑犯的左右胳膊,按住那十六个人,让他们都在自己的砖头面前跪好了。这时不知从哪儿跑过来一个脸色黝黑上身长下身短的小个子军官,高举的右手挥舞着一把“五四”手枪,一边指挥着十几个班长从后面的一辆汽车上往下蹦,一边大声喊:“同志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前面就是实实在在的阶级敌人,对党忠诚不忠诚,有没有阶级感情,就看我们手里的钢枪了。我们要带着阶级苦民族恨打响这一枪,要……”
那十几个班长都戴着口罩风镜,掂着上着刺刀的步枪。有几个班长看起来还挺兴奋,手脚麻利地蹦下车后就使劲儿拉动枪栓,发出了唏哩哗啦带金属味道的响声。那意思是在告诉前面跪着的十六个活鬼:阶级敌人你们等着吧,我们马上就要给你们的头上钻眼了,该打发你们“上路”了。
他们也真有资格兴奋。人活一世,在不打仗的和平时期,有几个人能摊着杀人而不被法律制裁的机遇呢?所以鲁迅先生就总结道:“要上战场,莫如做军医;要革命,莫如走后方;要杀人,莫如做刽子手。既英雄,又稳当。”
但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有人的地方,都会分左、中、右”,班长们也并不是个个都能经得起党的考验的。有两个长着像孩子一样娃娃脸的班长就拖着步子落在最后面,头耷拉着,似乎有点害怕。这也难怪,他们稚嫩的表情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的样子,让他们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去枪毙人,十有八九是要胆怯的。军官注意到了他们俩,便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低声但又很凶狠地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娃娃脸赶忙点头称是,拉着枪栓跟了上去。
枪栓的哗啦声很有刺激性,白净子马上就跪不住了,直往前栽,两边的班长只有架着他的胳肢窝才不至于瘫在地上。他那本来是白白净净的脸很快就变得黑紫黑紫,就像肉摊上卖的猪肝的颜色。我从来没见人的脸会有这种颜色,人脸怎么会变成这种颜色呢?
我们这十五辆汽车围着刑场排成了一个半圆,班长们把我们都架到面向刑场的那一面,揪着我们的耳朵,把我们的脸扭向刑场。
大约有四五十个人三三两两地站在用白灰划出来的警戒线南边,他们是来看枪毙人的。自古以来总是有人爱凑这个热闹,不论是“午时三刻开刀问斩”还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都会有人津津有味地看,再津津有味地讲给别人听。讲的时候颇有自豪感。和平时期,能亲眼看到子弹把人脑壳打碎的人肯定不会太多。机会难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