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合适得体的各类激情(6)

    19 嫌贫爱富的风气

    人们总是喜欢仰慕富翁和权贵,对贫民百姓却看不上眼,这种风气对于建立和维护等级差别和社会秩序虽然必不可少,但同时也造成了普遍的道德败坏。本应给予智者和君子的敬佩常常给了那些阔佬和高官,而穷人和弱者却常常不公平地遭受只有恶棍和傻瓜才应该得到的蔑视。古往今来,伦理学家们一直对此痛心疾首。

    我们都希望美名远扬、赢得尊敬,害怕落到名声扫地、为人不齿的下场。可是一旦我们进入社会,很快就会发现人们尊敬的不仅是智慧和美德,蔑视的也不仅是罪恶和愚昧。随处可见,有钱有势的人受万众景仰,德才兼备之士却无人问津。强者即使作恶多端、愚昧无知也不会被人看不起,而贫弱者虽然清白无辜却总是遭人耻笑。人们之所以一心向上爬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尊敬和钦佩,要达到这个梦寐以求的目标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勤学苦读、洁身自好,一是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争强好胜的心理有两种表现:一种是野心勃勃、贪得无厌,一种是谦虚谨慎、公正无私。这两种不同是我们可以效法的典型:前者披着耀眼的光环,引人注目,其实华而不实;后者则显得大方得体,但除了目光敏锐的人以外,很少有人注意。后者虽然凤毛麟角,但却是真正的德才兼备之士,是社会的栋梁。而大多数人总是毫无私心的(这一点很奇怪)顶礼膜拜着财富和地位。

    我们尊敬智慧和美德当然不同于尊敬财富和地位。这两种情感并不难区分。但是它们之间的相似还是非常值得注意。虽然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别,但是二者的表现一般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细心观察很容易混为一谈。

    贫民百姓可能拥有和富豪权贵相同的优点,但是绝对大多数人对后者的尊敬远胜于前者,他们甚至赞扬后者的骄傲自大,更甚于敬佩前者的诚恳朴实。如果说应该得到我们尊敬的仅仅是财富和地位,而不是优点和美德,这简直是冒犯了这些高贵的品质或者美妙的词语。但是事实上,财富和地位始终是人们崇仰的对象,因此很多时候它们自然会引起人们的尊敬。只有罪大恶极的混蛋和愚蠢透顶的傻瓜才会配不上那高高在上的宝座。小民们整日循规蹈矩,偶尔一次行为有失检点就会招来轻蔑和嫌恶的眼光,而那些大人物经常放纵无礼却能够得到宽容。

    还好,对于中下层民众来说,追求美德和追求财富(如果不是不合本分的痴心妄想)的途径在多数情况下几乎是一致的。只要他们踏实肯干,行的正、做的直,多数都能在本职工作中有所成就,甚至偶尔有点出格也会带来好处。但是,如果一贯寡廉鲜耻、背信弃义、胆小怕事、生活放纵,再有才华的人也会一事无成。而且中下层平民从来不会以势压法,他们总是对法律心存敬畏,尊重这种维护正义的规则。他们的成功通常离不开邻里、同行和朋友的帮助和赞扬,品行不端的人很难得到这些。所以,“老实人不吃亏”这句老话应验在他们身上几乎是一点不错的。因此,在一般社会公德的层面上,绝大多数人的行为还是令人欣慰的,我们可以指望他们能达到相当的道德水平。

    可是上流社会的情况却大相径庭。在宫廷生活和社交场合中,想要飞黄腾达不能指望那些见多识广的同侪的敬重,而是要迎合骄横愚昧的上司们那稀奇古怪的偏爱,在这里德才兼备之士还不如溜须拍马、坑蒙拐骗之徒更吃香。在和平年代,大乱未至之时,帝王将相们整日沉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丝毫不想承担为民造福的责任,以为有那些倡优弄臣们就已经足够。在上流社会中,人们将那些故作姿态的仪表风度和小聪明,看的比战士、政治家、哲人或者议员的男子气概还要高。那些粗俗卑鄙的溜须拍马之徒肆意的污蔑和践踏一切令人肃然起敬的美德,这些美德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乡野之间都十分重要。而在道德沦丧的上流社会中这种马屁精随处可见。

    20 趋炎附势的人

    正因为我们喜欢跟在有权有钱的人物后面亦步亦趋,他们的日常习惯才得以成为时尚。无论是他们的衣着打扮,交际言谈,还是他们的举止风度,甚至他们的罪恶和愚蠢,都变成了一种时髦的东西。大多数人都一窝蜂地追随模仿,引以为荣,殊不知正是这些东西引诱他们堕落。爱慕虚荣的人时常装腔作势,卖弄他们自以为时髦的姿态,其实他们心里不一定喜欢这种姿态,但是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些东西无足称道,他们却希望因此而得到好评,同时他们也认为不应该忽视一些美德,平日在私下里他们也会真心实意地看重并且实践这些德行。伪君子不仅存在于宗教和道德领域,也存在于对待财富和地位的问题上,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会像一个滑头骗子那样想方设法伪装自己,给别人一种假象。他用那些上层人士的马车和奢侈生活来显示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那些人为了得到人家的赞誉,需要什么样的仪态和排场,要维持这种排场需要多少钱财权势。很多穷人热衷于讲体面、摆阔气,却没有料到这种名声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负担,不用多久他们就会一文不名,离他们原先所羡慕的那些大人物越来越远。

    那些追名逐利的人为了梦寐以求的目标常常放弃对美德的追求,遗憾的是,这两种追求有时会发生激烈的冲突。可是那些野心勃勃的人认为,只要他爬上了梦想中的宝座,要赢得人们的敬佩和仰慕毫不费事,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优雅得体、风度翩翩。到那时,他头上的光环可以完全遮住他为了向上爬而使用的种种卑鄙手段,没有人还会注意他的过去。那些觊觎着政府中第一把交椅的人们丝毫不把法律放在眼里,只要他们能够爬上日思夜想的宝座,他们就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哪怕受千夫所指。因此,他们将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和结党营私当作家常便饭,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采用谋杀、行刺、叛乱、战争等方式,力求将通向权力顶峰之路上的障碍一一清除。他们之中失败者远远多于成功者,结果往往是罪有应得、身败名裂。按理说那些实现了自己毕生梦想的人应该感到心满意足,可是一旦他们得到自己追求的东西,心情总是无比失望。野心勃勃的人真正追求的并不是舒适和快乐,只有荣誉的光环(虽然往往是对荣誉极度的扭曲)能让他们满足。然而,无论是在他自己还是别人的眼中,他爬上高位后所得到的荣耀,在他此前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的卑劣伎俩的对比下,早已黯然失色。虽然通过大肆挥霍、声色犬马的放纵(堕落的人常常用这种可怜的办法打发时光),日理万机的忙碌,惊心动魄的征战,他会尽力让自己和所有人逐渐淡忘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回忆仍然会像梦魇一样纠缠着他。他寻求着能够使人丧失记忆的魔法,却总是徒劳无功。一旦他想起所犯的罪恶,他就知道别人也会记得这些事情。他可以举办所有极尽豪奢的盛大仪式,可以从权臣和学者那里收买令人作呕的谄佞献媚,可以得到愚民大众发自内心的欢呼,可以在一切征服和胜利之后品尝志得意满的滋味,但是他却无法摆脱那如影随形的羞愧之情的猛烈报复。当所有荣耀集于一身之时,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千古骂名的重负。伟大的恺撒能够气度不凡地解散卫队,却不能打消自己的疑心。他可以赦免自己的敌人,却无法得到人们的友情,消除他们的敌意,在同侪的尊敬和爱戴之中安享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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