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死亡遥远的附近(3)

  “你别丢老子的脸,跳,赶紧跳……你再不跳我就上去踹你!”

  韩旭站在高台上瑟瑟发抖,下面一汪池水并不清澈,透着一些消毒水的味儿,韩旭迎着父亲犀利的眼睛,父亲的叫嚣让他感到了绝望,或许有些人是天生适合跳水并热爱这项运动的,像是田亮郭晶晶之类的,但是韩旭并不是“有些人”中的一个。他一直觉得这样头朝下往里栽的运动没有任何美感,只有一种瞬间坠落的惊慌感,恐惧感。

  在他4岁至14岁的日子里,这种感觉没有一天消失过,是濒临死亡的感觉。入水那一刻,水的压力使你紧闭上眼睛,耳膜有胀胀的压力,周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直至你再次露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你才感到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一次。在那些日子里,韩旭常常陷入对死亡莫名的恐惧中。而每天他都要这样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死死生生无数次。

  但没有人知道,这次跳水事故变成了韩旭人生的转机,在韩旭冗长的等待中,日子终于被撕裂了一个缺口。

  在后来的后来,不论何时谈起这件事,韩旭总会说,也许这就是缘分。想起来,如果不是那个异常寒冷,让人直哆嗦的冬天,市领导就不会突发奇想来跳水馆慰问,而市领导不来就不会遇到梨子,若梨子母亲那些日子不在外地演出,估计梨子也不会出现……

  这一切好像是注定的,天气不是我控制的,市领导更不是,梨子妈妈更不是,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吗?韩旭常常这么想,就像是他注定要身为跳水运动员而忍受残酷的训练,而梨子生来就是市长的女儿一样,也许都是天意。

  那天接到市长要来慰问的消息时,韩旭正在体工大队的宿舍里睡得格外酣畅,梦里再次出现了他站在奥林匹克领奖台上拿到奥运金牌的画面,韩旭记得自己在梦里握着那个奖牌亲吻了无数遍……

  领队来挨个敲门的声音把他弄醒了,韩旭做着金牌梦闷头不愿起来,领队进来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揣了几脚其他正在看日本AV女优黄色书籍的队员,道:“市长要来检查,上面通知说你们宿舍这一层的队员要去刷游泳池,快去。”韩旭迷糊地起来,盯着宿舍里田亮和熊倪的大幅海报抱怨:“他慰问我们,为什么我们还要去做苦力啊。”

  领队道:“总要给市长一个好印象啊,清洁完了,要好好做个训练的样子。”

  众人“嗯”了一声,开始前往跳水馆劳动。韩旭和几个队员拿着大刷子在放干了水的池子里搓着都是老泥的池垢,满头大汗地弄了一个早晨,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领队说市长的车已经到了,你们赶紧换衣服去装个训练的样子。

  韩旭浑身疲惫,大概是昨晚有点感冒,加上刷池的消毒水冰凉彻骨,他从水池里爬上来时就已经有点头昏眼花。换好了训练服以后,韩旭坐在池边等待着,队员们各自安分地训练着。

  也许那些天的感冒也是天意,否则又怎么会发生四肢无力动作走形而磕破了脑袋的事情呢?

  梨子当天晚上就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这个前一秒钟还在看着她的男生究竟怎么样了,出了事故之后市长安抚了几句就离开了,回程的车上,父亲他们一直闲聊着,丝毫没有提到刚才那个惨烈的事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那个磕破了脑袋生死未卜的少年仿佛不曾存在过,全世界仿佛只有梨子坐在车后座上隐隐地担心。她是如此善良的女孩子。

  他死了么,还是会变成傻子?

  会有人照顾他么,他是谁?

  他未免太可怜了吧?

  ……好几个念头都在梨子的脑子里旋转着……

  梨子和韩旭同岁,她是双鱼座女孩。梨子的母亲是北宁有名的歌唱演员,临近春节。梨子妈妈的演出骤然增加,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地出差未归。春节的那几天,梨子一直一个人住在家里,梨子在松山一中念初三,寄宿,每个周末回家一次,因为住校在家里呆着的时间短了,梨子的家人就都越发把她当个宝贝来养着,生怕她闷了或者是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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