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未名宝物

  错把一具无名尸首当做是自家少爷,魏老妈子不免自我埋怨。虽说是老眼昏花,但总不至于连少爷都不认识吧。她对紫嫣说,自己年老不中用了,只是在这世上混饭吃。紫嫣笑笑安慰她,千万不要胡思乱想,那火烧屁股的时候,看走了眼,实属正常。

  第二天,唐糊迷身体恢复如初,不再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问起昨日之事,他苦笑一番,说道:“哎哟,你们与我唐糊迷相处多年,就是扒皮认骨头都不会有误,岂能错了?”

  紫嫣与芽儿一个劲儿地笑,魏老妈子则自责不已。

  “上次,把我装进棺材里,差些活埋了,昨天又闹这么一场。你们啊,存心咒我早死。”

  “少爷,万不可这么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要那样,少爷还不如打死我们呢!”魏老妈子说道,“确实那尸首血肉模糊,而穿着又与少爷酷似,情急之下,老婆子我误以为是,结果出丑了。”

  唐糊迷问道:“那尸首果真如此像我?”

  “真的呢,不信你看去。”紫嫣撅起嘴。

  “在哪儿?我还真要看看。”唐糊迷来牛脾气了。

  魏老妈子道:“孙先生昨日着人把那尸首送回原处了。”

  “送到哪里去了?”唐糊迷问。

  “堑子湾畔的柳行子里。”

  “待我前去看个明白。”

  魏老妈子劝道:“少爷,算了吧,不去为好,免得惹一身晦气。”

  “不会的,你们放心,我去去就回。”

  唐糊迷说着出了府门,打马来到堑子湾畔。

  河沿湾畔,柳树成片,潮湿多水的地方,柳树总会格外繁茂。堑子湾常年有水,自然招惹了一片柳树。

  柳树行子里,那尸首横躺在一张崭新的席子上,面目全非,衣物破碎不堪,双脚上没有鞋子,身上多处被野狗撕咬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时逢寒冬,那尸首冰成刚硬的一坨,样子颇是吓人。

  唐糊迷下马近前细看,不禁眼睛一亮:死者的颈项有一圈蛇形的刀痕!

  如果在别的季节,或许难以判断,但在冬季,刀口一会儿就能封冻,自然会保持住原来的形状。要杀死一个人,颈下一刀便可致命,可杀人者为何要围绕死者的脖子划这么长一刀呢?岂不是给死者以反抗的机会吗?据此判断,死者绝不是为一般的刀剑所伤,而是被一种特殊的兵器所害——可什么样的兵器能环割脖颈呢?

  对,软刀,是软刀!唐糊迷猛然记起:那兵器,在刘奎的身上见过的!

  他原地转了一圈,东北方三十余丈处是旧城墙,正东方不远是那棵粗大的老榆树——难道这杀人的勾当是刘奎所为?

  唐糊迷又望了望旧城墙处的那片荒草,依然高及人头,并未割除。刘奎曾说过年前烧荒、春节后耕种的,为何迟迟不见行动?

  唐糊迷走进草丛,一步步向旧城墙逼近。

  草丛深处,他停住脚步:蒿草倒了一大片,地上散落着两只鞋子,有几处零星血迹。一看便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死者定是在此为人所害。

  唐糊迷又前行几步,来到城墙后那个幽深的洞口旁。城墙上的那个木楔子还在,但先前用马尾毛做的十字形标记不知所终。他探头向下望一望,里面还是一如从前的漆黑,辨不清任何东西。

  唐糊迷本欲下洞探视一番,但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放弃了。是啊,虽是唐家的地界,但这儿毕竟不同于府院之内,岂可凭一时意气用事?更何况,要弄清此洞的奥妙,绝非一人所能办到,起码要有一个得力的帮手。

  拨开草丛,沿城墙往回走了没几步,唐糊迷听到脚底“沙拉”一响,低头一看,是巴掌大小的一片碎纸。捡纸在手,他惊恐不已——那分明是唐氏家谱的一块边角。此处万万不可久留,唐糊迷把家谱的边角揣在怀里,匆匆离去。

  回到府上,唐糊迷还一个劲儿地琢磨:魏老妈子说家谱已经烧毁,却为何在堑子湾畔的旧城墙后会有这片边角?这边角丝毫不见有烧过的迹象,况且,怎么会跑到那里去呢?

  唐糊迷心烦意乱,身上长虱子一样进进出出,煞是难熬,这时,芽儿过来央求他一同去佛堂礼佛。

  祠堂在第二排房子,佛堂在第一排房,以顺应 “天下佛事第一”之说。

  两人说笑间来到佛堂,正欲进门,芽儿把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下,让唐糊迷不要出声。

  佛堂里静悄悄的,但见魏老妈子双膝跪在锦缎蒲团上,闭着眼睛,手持念珠默默地一个个数着。

  “魏嬷嬷是佛信徒吗?”芽儿小声问。

  “可能是吧,你不见魏嬷嬷平素慈眉善目的样子,准是吃斋诵佛之人。”唐糊迷点点头。

  “那你也信佛吗?”

  “这我自己也说不好。世事纷纭,有非人力所能及者,而佛有通天本领,无所不能,自然让人相信。”

  “但愿你也能虔心向佛。”芽儿侧目看了唐糊迷一眼。

  “为什么?”唐糊迷不明白芽儿的意思。

  “因为,那样的话,我俩就会做一对恩爱鸳鸯,朝夕不离,白头偕老。”说这样的话,芽儿虽然有些害羞,难以启齿,但想起荷包里的那封信,最终她还是说出来了。

  唐糊迷愣了一下:“‘那样的话’所指为何?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芽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否认。

  “少爷好。”魏老妈子察觉到有人来,便直身打招呼。

  唐糊迷答道:“嬷嬷拜佛来了。”

  魏老妈子哀叹一声:“是啊,勤于佛经释典,参禅拜佛,会让人心宽神怡。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可谓阅尽红尘,闲来无事,总爱过来跪拜一番。”

  “嬷嬷和气,多有善念,怕是自佛中来吧?”芽儿问道。

  “那倒说不上,不过,菩萨娘娘灵着呢,有求必应,少奶奶不妨一试。”

  “真的吗?”

  “那当然。老爷在世之时,笃信神佛,所以就在府院的第一排修建佛堂,恭请菩萨娘娘,每日上香叩拜。”魏老妈子说得认真。

  芽儿拉着唐糊迷,敬了香,两人一同跪倒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默念祷告。

  正在此时,紫嫣跑进来:“少爷,可找到您啦,门外来了一先生,说要亲见唐老爷。”

  “先生?”

  “是啊。”紫嫣道。

  “谁啊?”

  “不认识,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紫嫣摆手道,“他说要亲见老爷呢!”

  “我爹已不在人世,他如何见得?难道他不知道?”

  紫嫣看着唐糊迷:“少爷,您见他不见?他正在府门外候着呢!”

  “把他请到厅堂,我立马过去。”唐糊迷招了招手。

  说罢,唐糊迷起身来到厅堂,屁股刚着椅子,还没坐稳呢,来人就到了。

  “这是我们家少爷,有事请跟他说吧。”紫嫣引来人进到厅堂,沏毕茶水,随手带上房门出去。

  来人五十多岁,穿着阔绰,长相体面,他双手一抱,冲唐糊迷施一礼:“唐少爷好。”

  唐糊迷揖让一下:“老先生好,请坐,请用茶。”

  来人打量一下唐糊迷,语气吞吞吐吐地说:“请问府上老爷在家吗?”

  “家父过世八九个月了。”唐糊迷叹口气。

  “那太太……”来人说话还是有些不够痛快。

  “家母也不在了,说来伤心,不到半年,全家走了七口。”

  来人哀叹着:“可悲可叹啊,未曾想今春一别,唐老爷竟成千古。人生难料,世事叵测呀!”

  唐糊迷根本不认识来人,便询问道:“恕不才冒昧,您老是……”

  来人慨然道:“我乃潍县‘万宝轩’的二掌柜,我姓鹿,名青原,与令尊是故交。今春三月,我还与令尊在‘万宝轩’相见,没承想潍县一别,却化作今日阴阳两隔,唉!”

  “原来是家父老友,晚辈不知,请见谅。”唐糊迷深施一礼。

  “贤侄客气,勿要见外。”鹿青原一伸手,把唐糊迷止住。

  “敢问鹿先生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噢,别无他事。我到诸城收购了一些龙骨、龙卵①,还有一把珍稀的鹰首壶,恰好路过府上,顺便想与唐老爷叙旧,没承想扑了空……唉!遗憾,遗憾呐!”

  “家门不幸,不幸。”唐糊迷的眼睛又湿了。

  “唐少爷不要过于悲伤,节哀吧。”鹿青原品了口茶,“我来府上,还有一事,不知少爷可能做主?”

  “什么事,说来听听。”唐糊迷转过脸来,正眼看着鹿青原。

  “唐老爷在世时,曾委托敝店寄卖一些宝物,前些日子,有位天津的主顾见货后颇是稀罕,想成此买卖,可价钱相去悬殊,我没敢答应,所以,此次顺路过来,想看看府上的意思。”

  ①[注]龙骨、龙卵皆真实存在,山东诸城有龙骨涧,多有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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