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爱写小说。有人爱写散文。有人爱写剧本。有人三者都写,在不同的时候推出不同的作品。这是什么缘故?作家为什么有不同的尝试、选择?第一个理由:一篇作品究竟应该写成散文、小说、还是剧本,要看那篇作品处理什么样的材料,表现什么样的内容。散文、小说、剧本属于体裁,体裁属于形式,形式是为表现内容而设。题材属于内容,有些题材应该写成散文,不宜写成剧本,有些题材则相反。以画为喻,古人曾说胸中有怒气时画竹,胸中有逸气时画兰,借画竹的笔法和竹的形象升华怒气,借画兰的笔法和兰的形象表现逸气,怒气、逸气好比内容,竹兰好比体裁。我们也知道画雾中楼台或烟雨蒙蒙中的山水宜用水彩,楼台烟雨好比内容,水彩好比体裁。作文和作画不同,但其中有些道理相通。
什么样的题材是散文的题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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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说的
文学创作虽贵含蓄隐藏,但不能完全排斥直抒胸臆,因为人的情感有时必须滔滔倾泻,任其自然,无暇修饰或假托。例如,林觉民烈士在起义前夜,自知必死,写信与爱妻诀别,他一提起笔,强烈的感情就迸射出来,实在不能"言在此而意在彼",也无心创造一个人物来替他说话。他写出来的是散文。另一种情形是,作者在生活中得到某些经验,他想把那经验直接地忠实地记下来,不愿再加以变造。他的理由也许是心存虔敬感激,例如写父母的言行;也许是那经验本身已经够美,不必再用文学手段去无中生有,如《核舟记》这些作品都采用散文的形式。
二、平面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人生的一个"平面"。"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它的材料也是平面的。这样的诗最近散文,因为散文反映人生可以(并非必定)止于平面,不求立体。如果"我"去年今日在桃花下与人分手,如果"我"今年此日又在此门中和人相逢,这就走向立体化了,这里还有一点空白要补起来,那是:由去年今日到今年此日,这一年之中"我"干了些什么?如何将这一首一尾中间的虚线变为有机体?比方说,"我"这一年之中竭力想忘掉她,好容易淡忘了,不料又重逢,而重逢后又得分手?如此这般,你也可以考虑写小说了。
三、闪现的,不定形的
苏东坡说,他曾经在黎明之际看见竹笋生长。他说,竹笋不是悄悄地慢慢地长出来,而是突然冒上来。就这样,他写了一篇散文。有一位老教授说,当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家乡来了一个马戏团,有一个随团表演的小女孩,穿着红裤子,引得他百看不厌。直到现在,他七十岁了,有时还梦见那个女孩--穿着红裤子。就这样,他写了一篇散文。一位到美国旅行的作家说,他在纽约误入酒吧,乍见里面一片昏黑,一群黑人朝着门口的方向仰脸看电视,荧幕的余晖罩着他的黑脸,从他鱼肚色的眼球上反射回来,"眼"是屋子里惟一发亮的东西。那双眼充满了邪恶,流露出恨意,那光也冷得可怕。他连忙退出来。如此这般,他写了一篇散文。
好像什么题材都可以写散文!小说戏剧都有模式,作者在大模式中求变化,填不满模式的题材不能用,散文似乎没有这个共同的大模式,它没有定形,由作者随意赋形。小说剧本的作者把那些"填不满模式"的题材记下来,存在"仓库"里,用灵感、想像力、生活经验慢慢喂养,等它长大,散文作者则不一定要这样办,心有所得,拿起笔来就可以写,"可行则行,可止则止",别有一番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