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等待在他前方的到底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
可他别无选择。
如果他不奉诏,司马越一声令下就可以把孤城长安夷为平地。
今非昔比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拥兵自重、坐镇一方的河间王了。自从赵王司马伦篡位称帝后,他忽然发现,原来皇帝是人人可以当的,只看你能不能把握机会。从那以后,他不失时机地参与了每一次政变。可奇怪的是,每当他觉得距离最高权力仅有一步之遥时,冥冥中总有一种力量把他推离权力中心,那一顶金光闪耀的天子冠冕总是离他更远。直到他众叛亲离、孤身一人在太白山中采野果充饥、饮涧水止渴时,他仍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数日后,来自长安的这辆孤独而惶惑的马车驶进了新安地界的雍谷。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将军叫梁臣。
梁臣是南阳王司马模的部下。
司马模是司马越的亲弟弟。
梁臣是奉命前来"迎接"他们的。办完公事后,梁臣即刻带领人马绝尘而去。
司马的马车永远停在了雍谷。
风雪拍打着它。车里的四具尸体很快就冻僵了。
在八王之乱中丧命的,司马是第七个。
该死的都死了。东海王司马越笑到了最后。
踏着同姓诸王的鲜血和骸骨,司马越迈着矫健的步伐登上了帝国权力的顶峰。
他开始呼风唤雨了。
永嘉二年(308)二月,司马越杀死了曾经多次被立为太子的司马覃。
永嘉三年(309)三月,司马越突然派遣军队入宫,当着怀帝司马炽的面逮捕了十几个大臣,旋即将他们全部诛杀。新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培植起来的一干亲信身首异处,只能垂泪叹息。几天后,司马越又将宫中的所有宿卫军官全部罢免,让自己手下的将军和东海郡士兵入宫宿卫。
《晋书》称此时的东海王司马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己府;不臣之迹,四海所知"。也就是说,司马越正在加紧积蓄实力,随时准备篡夺帝位、称霸天下。
然而,此时此刻的西晋帝国,想称霸天下的又何止他一人!?
帝国西北,匈奴刘渊于永兴元年(304)据左国城(今山西离石市东北)自立为汉王,此后逐年南侵,声势日盛,遂于永嘉二年(308)在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称帝,国号大汉。帝国西南,氐人李雄亦于永兴元年(304)据成都称王,光熙元年(306)称帝,国号大成。
帝国东北,鲜卑的四大部族慕容氏、段氏、宇文氏、拓跋氏各自割据一方,连年混战。
除此之外,江夏地方则有张昌邱沈之乱;江东有陈敏之乱;邺城有汲桑之乱;汉中有流民邓定之乱;南阳有流民王如之乱;湘州有刺史杜?
之乱……
西晋帝国到处是烽火狼烟。
司马越还没有得到天下,天下早已分崩离析了。
自永嘉元年(307)以来,汉王刘渊的前锋、安东大将军石勒便率领他的数万铁骑横扫中原,所向披靡。永嘉四年(310)十一月,石勒渡过黄河,大军直逼洛阳。
眼看京城危在旦夕,司马越不得不挺身而出,率军开往许昌迎战石勒。
永嘉五年(311)二月,石勒攻陷许昌。司马越忧惧不已,随即又获悉怀帝司马炽发密诏给青州刺史苟晞,命苟晞讨伐他,司马越顿时急怒攻心,于三月十九日暴毙在项城的行营中。
司马越一死,晋军群龙无首,无心恋战,只好扶着他的棺柩向东海郡(今山东郯城县北)方向逃窜。
堂堂西晋帝国的正规军,此时变成了一支凄凄惶惶的送葬队伍。
石勒闻知司马越死讯,立刻亲率一支轻骑兵在后面穷追不舍。四月,石勒在苦县(今河南鹿邑县东)宁平城追上了晋军。石勒一声令下,凶悍的胡骑呼啸着冲进晋军队伍,开始狂砍滥射。毫无斗志的晋军士兵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被胡骑杀死和自相践踏而死者堆积如山。
十几万军队转眼之间全军覆没。
躺在棺材里的东海王司马越绝对想不到,他死后还有十几万帝国士兵做他的陪葬品。
这天夜里,石勒剖开了司马越的棺柩,一把火焚烧了他的尸体。
看着熊熊火焰中飘起的缕缕青烟,石勒大声说:"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
随着石勒的话音落地,"八王之乱"落下了帷幕。
然而,石勒的闭幕词并不准确。
乱天下者,难道仅仅是此人吗?!
这些年来,内有宗室群王骨肉相残,外有异族胡人相继侵扰,上有军阀官吏肆机反叛,下有流民百姓揭竿而起,中间又有谋士幕僚上下撺掇……人人唯恐天下不乱,人人都想南面称孤!要把这一切归罪于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仅是失之武断,甚至是失之荒谬了。
司马越死后仅六年,即公元317年,西晋覆灭。
如果说西晋帝国是一只不堪负荷而最终被压垮的骆驼,那么,东海王司马越充其量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先他而死的七王,难道不是另外七根稻草?在"八王之乱"中趁火打劫的各色人等,包括他石勒本人,难道不是一根又一根往上加的稻草?
乱天下者是谁?
答案只有一个:是天下人!
第70节:第六章 乱天下者,天下人也(14)
喋血的权杖:两千年中国历史中的风云变局
王觉溟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