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窦宪来迎接皇帝刘肇,还是刘肇在迎接万岁窦宪。
这一期癌症眼看又要发展到晚期了。
永元四年(92)三月,袁安死了。
帝国的最后一根顶梁柱倒下了。
孤独的少年天子刘肇站在阴沉沉的天空下,看见绵延的雨幕终日不绝地覆盖着洛阳的宫殿。
这一年,刘肇14岁。
他幼弱的肩膀扛得住行将倒塌的汉室宗庙吗?
袁安死后仅月余,大将军窦宪就回到了京师洛阳。
他当然应该回来了。
一个弑君计划已经紧锣密鼓地筹备了整整一个春天。他要回来坐镇指挥。
这年春天,窦宪的女婿射声校尉郭举、亲家长乐少府郭璜,还有窦宪的朋党穰侯邓叠、其弟步兵校尉邓磊都比平日忙碌许多。
少年天子刘肇不安地躲在宫殿的楹柱后面,窥视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和叵测的眼神。
刘肇若有所悟。
窦宪磨刀霍霍。锋利的刀刃上映出他狰狞的笑容。
其实,小皇帝早就是幽居深宫的一只笼中鸟了。这几年朝臣们慑于窦宪的淫威,都不敢走近皇上。孤零零的皇帝身边只剩下几个宦官。按说要宰掉这只装点门面的金丝雀根本是不用挑时辰的。之所以现在动手,一来是老对手袁安死了,二来是小皇帝也快长大了,必须在他羽翼未丰之前把他干掉。
刘肇环视着身边的几个宦官。癌症已经是晚期了,这些面白无须、柔声细语的人能帮他除去帝国的沉疴吗?
刘肇心里没底,可他只能放手一搏。
刘肇并不知道,他在濒临绝望无计可施的情形下随手抓来的这服药居然挽救了他,也挽救了社稷。
他更不会知道,这服药虽然能够麻醉止痛,可它却是毒品。
在他之后的一百多年里,它所产生的副作用丝毫不亚于癌症。因为后代的那些宦官们往往因诛杀外戚而居功自傲,专横骄宠。
如果说,"外戚擅权" 这种癌症的定期发作总是造成汉帝国的肌体溃烂,那么自和帝刘肇之后,"宦官乱政"就是因定期服用麻醉品而导致的神经功能紊乱。
东汉就是在这种以毒攻毒的恶性循环中走向衰亡的。
这一年夏天,刘肇迟疑不决的目光终于落在一个叫郑众的宦官身上。
这是一个沉默寡言、城府很深的人。
刘肇进入内室,屏退左右,只留下了郑众。
六月二十三日夜,白天的暑热尚未完全退去,洛阳坊间的百姓纷纷坐在庭前乘风纳凉。街面上忽然响起一阵阵汹涌的马蹄声与刀剑的铿锵声。
人们从门缝里偷偷望出去。
一个神色凝重的宦官一马当先地疾驰而过,后面跟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和步兵。
郑众的目标正是郭璜父子和邓叠兄弟。
在此之前,皇帝刘肇已经命执金吾和北军五校尉统领军队分别驻守南宫和北宫,并下令关闭了所有城门。
此刻的窦氏集团已是瓮中之鳖。
窦宪和他的人都没想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悄悄降临。
此刻,他们或许正坐在各自的后花园中舒舒服服地纳凉。
也许还在打盹。
窦宪甚至可能正在梦中当皇帝。他或许还隐约看见失魂落魄的少年天子正跪在他脚下求饶。
他冷笑着,挥起了手中的利剑……
可其实挥过来的是刘肇那把迅雷不及掩耳的利剑。
是夜,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被捕,后死于狱中。窦宪被免去大将军职务,收回印绶,改封为冠军侯,与窦笃、窦景、窦环一起被遣送回各自的封国。
刘肇给太后留了面子,没在京城把他们就地正法,而是派遣使臣跟着他们上路。
一到封国,使臣们就亮出了皇帝的底牌。
窦氏兄弟被迫自杀。
一个曾经荡平匈奴、勒石燕然的大将军,居然死在一个14岁的孩子手上。
窦宪很可能死不瞑目。
可不管他愿不愿意,这年秋天,旷野上还是多出了一座新坟。
不管他愿不愿意,燕然山上的风还是吹了一年又一年,山顶上的碑文逐渐漫漶……
二 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和帝刘肇成功夺回政权后,当即启用袁安之子袁赏与任隗之子任屯。郑众因诛窦有功,升任大长秋。刘肇将其倚为重臣,政事无论大小均与其商议定夺。
虽然郑众为人谨慎,有功不矜,但是他的荣显还是为东汉中晚叶的宦官弄权开辟了道路。
刘肇10岁登基,14岁亲政,历13年而卒。
他是东汉自建国以来最短命的一个皇帝。
光武帝刘秀卒年62,明帝年48,章帝年33,到了他,年仅27。
这是一个无奈。
然而更令人无奈的是,此后的皇帝们竟然争相刷新天子早殇的记录--殇帝年仅2岁,安帝年32,顺帝年30,冲帝年仅3岁,质帝年仅9岁,桓帝年36,灵帝年34。
第36节:第四章 无奈的轮回(3)
喋血的权杖:两千年中国历史中的风云变局
王觉溟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