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出局Ⅱ 透资 第一部分(5)

  聂大跃是城关镇的,秦石峰和魏长青不是。秦石峰是上河口的,聂大跃是稀土矿的。上河口在城关镇的西北方,稀土矿在城关镇的西南方,三个地方离得蛮远,所以他们在岳洲互不相识。好在聂大跃的老婆胡娅沁也是稀土矿的,所以聂大跃跟魏长青说起来还有一些共同的熟人。但是秦石峰不一样,秦石峰住在上河口,上河口离县城有几十里地,离稀土矿更远,并且秦石峰比聂大跃和魏长青他们要小一轮,所以无论是聂大跃还是魏长青,他们在岳洲与秦石峰几乎一点关系都没有。

  上河口离县城不但远,而且非常偏僻,过去除了贩运毛竹木材和其他山货的人,城关镇的人一般很少去上河口。

  岳洲人说去上河口也不叫“到上河口去”,而是叫“上去”。在岳洲,“上河口”是官方语言,真正的岳洲人不这么叫。他们叫上河口为“高头”。至于为什么叫“高头”,已经无法考证,反正岳洲人一直都是这么叫。现在我们只能推断,大约是上河口那个地方的地势比岳洲县城海拔高的缘故吧。

  上河口的海拔确实比县城高。从县城到上河口,现在有汽车,但是过去没有,过去上河口的人要是来县城,乘一叶竹筏,顺流而下,两个时辰就到了。但是回去的时候比较麻烦,必须请纤夫拉纤。那时候还没有流行歌曲《纤夫的爱》,所以,拉纤过程并不如歌曲里面描写的那般轻松与浪漫。现实中的纤夫是非常辛苦的,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不能穿鞋,必须光着脚,光脚才能踩稳,不打滑。事实上,那时候小溪的两边根本就没有正经的“路”,纤夫在拉纤的时候,必须一会儿在岸上走,一会儿又到水里面走,一会儿从东岸走,一会儿从西岸走。当纤夫从东岸跨到西岸或是从西岸跨到东岸,或者遇上一段两边都是峭壁,没路可走,而必须直接在小溪中趟水前进时,穿鞋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夏天还好一些,大冬天光着脚走在河水里的滋味好受吗?还有心事想着妹妹坐船头吗?

  聂大跃在城关镇住了那么多年,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高头”的人下来,“高头”的人要想对外发生联系就必须下来。但是聂大跃自己却一次也没有“上去”过。聂大跃的老婆胡娅沁倒是“上去”过的。据胡娅沁自己说,那也是她很小的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们家刚从长沙矿冶研究所搬到稀土矿来,有一年暑假,她姑妈带着表妹从长沙来岳洲稀土矿看望他们,父亲觉得岳洲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招待姑妈的,就带着全家去上河口一次,玩玩,也顺便买一些土特产,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旅游”一番。但当时他们并没有这么说,而只是说“玩玩”。许多年之后,当胡娅沁对聂大跃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也并没有显得很开心,更没有什么浪漫。聂大跃问为什么,胡娅沁说她觉得那些拉纤的人怪可怜的。光着个脚,打着赤膊,裤腿都圈到了大腿根,头顶着烈日,勾了腰,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胡娅沁说,她当时坐在竹筏上面非常不安心,觉得自己像电影里面旧社会的坏蛋,在欺压穷苦人,心里不是个滋味。

  随着经济的发展,胡娅沁当年描述的那种情况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但是聂大跃最近一次回岳洲,却发现这种景象又恢复了。不过如今人们乘竹筏“上去”的目的与当年完全不是一回事。当年的竹筏是交通工具,人们乘竹筏“上去”是为了赶路。今天的竹筏是旅游工具,人们乘坐竹筏纯粹是为了开心。聂大跃由此就想到了电视大学课程里学到的黑格尔的那个关于否定之否定的理论,理解了历史的重复总是呈螺旋上升式的。

  现在交通发达了。如今的岳洲人要想买“高头”的土特产,再也不用像当年胡娅沁父亲那样“上去”了。不用出城关镇,就在岳洲火车站对面,就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市场里不仅有上河口的土特产,还有一些岳洲其他乡镇甚至来自全国的各种各样的土特产。有真土特产,也有假的土特产。上河口的土特产主要与毛竹有关,包括各种竹器、竹笋和用毛竹做成的各式各样的工艺品。尽管每个店铺门口都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上河口特产”。但这个招牌是专门挂给外地人看的,如果是本地人,或者是由本地人陪着外来的客人逛农贸市场,那个本地人肯定用地道的岳洲土语问:“哪里货?”店主要是回答“高头的”,本地人还要加上一句“个是真个?”店主就会说:“你是么人?我批别个依不敢批你。”这里的“批”就是“骗”的意思。可见,上河口的竹器是有名的。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