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办公室之间奔走了两天之后,洪钧终于获准跨进了这所监狱的大门。他被带到一间陈设简单但很整洁的房间里。大约过了20分钟,一位管教民警带来一个身穿蓝色棉囚服的人。此人进屋后,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洪钧。洪钧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取出郑建中写给郑 建国的信,递给对方。郑建国接过信纸,打开来,站在那里看着。洪钧则借此机会,仔细观察这位当事人。
郑建国身高不足1米60,体重不过100斤,圆圆的头上,有一层新长出来的黑头发茬;在那张又黄又瘦的脸上,长着一对短粗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一个端正的鼻子和一张显得很大的嘴。虽然他今年只有35岁,但是前额上的皱纹和干涩浑浊的眼球都会使人相信他已是向50岁靠近的人了。他用左手拿着信纸,右臂则不太自然地垂在身旁。
郑建国看完信后,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身材高大但不怎么强壮、相貌英俊但又挺和善的律师,然后神态冷漠地问道:
“我干啥要上诉?”
洪钧让他坐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他的斜对面,然后语气平和地说:“首先,咱们这不叫上诉,因为你的案子在11年前就审结了。现在只能按照审判监督程序提出申诉,要求法院重新审理。至于说为什么要提出申诉,那是因为你哥哥说你没有罪、你是被冤枉的。对么?”洪钧尽量用漫不经心的目光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听了洪钧的话,郑建国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那又有啥用?11年前还不是照样判了?”停了一下,他忽然问道:“我哥在信中说你不是政府的律师。那是啥意思?”
“我是私人开业律师,不挣国家工资。”
“那谁给你钱?”
“我的客户。比方说,在你这个案子里,就是由你哥哥向我支付报酬。”
“他给你多少钱?”
“对不起,这是我的业务秘密。不过,你可以去问你哥哥。另外,是否提出申诉,那是你的权利。”
“你能保证让我出去?”
“我不能保证。我只能尽我的努力。凭直觉,我相信你是冤枉的。我也很理解你……”
“不!你不理解!你根本不能理解!11年啦,你知道我是咋过来的?!我没罪!我没杀人!老天爷,你咋不睁睁眼啊!呜——”郑建国失声痛哭起来。
一位民警推门走了进来,刚要张嘴喊话,但被洪钧的手势阻止了。民警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郑建国,慢慢退了出去。
洪钧也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如果郑建国真是无辜的,那么这11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长了。而且,人一生中才能有几个11年啊!于是,洪钧更坚定了要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洪钧轻轻地拍着郑建国的肩膀。渐渐地,郑建国的哭声变小了、停止了。但他仍然趴在桌子上,就好像一个哭累了的孩子。又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抬起头来,看着洪钧的眼睛,诚恳地说:“洪律师,您说我该咋办?我全都听您的。”
“好。我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帮我澄清一下。如果你觉得不想讲,也可以不讲。”
“我愿意讲,只要我知道的。”
“你一直很爱李红梅,对么?”
“嗯哪。”
“1979年你受伤以后,你们的关系一度很好。可为什么后来又疏远了?而且,好像是你在故意疏远她?”
“那……那是因为我后来发现自己根本配不上她,而且我发现她只是可怜我,并不爱我。”
“那你知道她爱的是谁吗?”
“是肖雄。”
“肖雄?听说你跟肖雄是好朋友?”
“嗯哪。肖雄可仗义啦,而且他还救过我一次。”
“你是说那次受伤后,他开铁牛送你去医院?”
“不是。是后来。”郑建国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清理自己的思绪,然后讲了起来——
“那年秋翻地的时候,因人手不够,我和肖雄都在拖拉机上打替班。那天半夜,我们一起去09号地里接班。09号地离场部有四里多地,中间还得穿过一片荒草甸子。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但星星挺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