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经济繁荣、社会富裕,知识分子担心各种并发的后遗症,乃重新标举孔子的观念,呼吁大家“富而好礼”。所好之“礼”,当然不只限于口惠,像“请,谢谢,对不起”,还应该延伸到行为规范,甚至深入到人生信念。
礼仪的目的与作用在使得人性中本来的顽梗变柔顺,使人们的气质变温和,使他敬重别人,和别人合得来。——洛克人是一个整体,言语、行为与信念是连贯的。信念存于内心,言语与行为则表现于外,因此礼的作用首先即是规范言行。孔子著名的“四勿”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用一个“礼”字,把人的视、听、言、动圈限起来。看来有些消极、被动与无奈,其实仍有积极的一面,亦即“合礼”则可以视、听、言、动了。
换而言之,礼除了禁制约束,还有中和调节的作用。说得最清楚的是:“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泰伯》)
“恭、慎、勇、直”都是美德,谁会认为“恭谨、慎重、勇敢、直率”是不好的表现呢?但是,如果缺乏“礼”的中和调节,则难免顺势发展,优点转为缺点,流于“劳苦、畏缩、冲动、刻薄”。由此可知,“礼”为社会群体订下适当的行为模式,依照个人的角色、身份、地位、功能而有合理的规划。在一个特定的时代与环境中,礼必须普遍受到认同与遵行,否则社会难免动荡不安。
深入分析,礼的基础在于“人的真诚感受”。追溯根源,孔子会说:“人而不仁,如礼何?”(《八佾》)人如果缺乏真诚的感受,无法体认他与别人之间的特定联系,那么光靠礼的外在规范,是毫无用处的。不仅无用,而且有害,就是虚应故事,伪装言行,最后成了乡愿。
孔子一生的志向在于:为衰颓的周礼注入新的动力,化解礼坏乐崩所导致天下无道的危机。新的动力由何而来?来自人性的自觉与真诚。人须自觉为一道德主体,同时真诚感受他与别人之间的特定关系,然后发为言行时,就需要“礼”的规范了。离开人的自觉与真诚,“礼”与“法”只是一线之隔。儒家与法家之别,亦在于此。
再往上追溯,则“礼”具有明显的宗教涵义。《说文解字》曰:“礼者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古代的人重视祭祀,原因并非畏惧鬼神,而是为了回归生命的根源,所祭的对象包括祖先、大自然,以及上帝、天。只有回归根源,人类才能真正安身立命。
因此,今日强调“富而好礼”,须就人的言语、行为、信念去考虑。特别值得重视的则是人的真诚心意与终极信念。有关礼的问题,确实称得上“大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