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怒与贰过

  儒家重视教育,鼓励大家好学。好学的效果十分明显,可以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增进专业知识与技能,在社会上取得安身的凭借。

  但是,另一方面,“好学”似乎又很特别,譬如孔子就认为自己要比别人好学。《论语》两度提到有人请教孔子,弟子中有谁算是好学?答案都是一个,颜渊。只有颜渊一人算是好学,这标准未免定得太高,让人无所适从。

  原因很清楚:好学须在具体的行动上表现出来,因为所学的是“人生正途”,光说不练是毫无用处的。孔子在晚年时,赞美颜渊好学,说他“不迁怒、不贰过”(《雍也》)。当时颜渊已经过世,听不到这样的评语。其他弟子大概也佩服颜渊,无话可说。

  问题是:“好学”与“不迁怒、不贰过”有何关系?这是显示在颜渊身上的特定成绩,还是大家都应该共同接受的判断标准?我想,后者的可能性较高。

  因为,迁怒与贰过,正是人性的通病。人有自由,难免犯错,犯错之后必须找个借口,否则心中不安。找不到借口,就转移目标,把怒气发泄在别的对象身上。迁怒的用意,是让别人—起承担自己的过错,好像在说:我不痛快,大家也别想痛快。这种情形并不少见。听以《大学》强调“洁矩之道”,如“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我讨厌老板怎么对待我,我也就不要这样去对待属下。这是恕道的引申。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进而分辨人我关系。最难得的是,受到上司苛责,却还能宽待部属的人。所有怨怒到他为止。我们说“谣言止于智者”,由此可以加上一句,“怒气止于仁者”。

  流言止于智者,怒气止于仁者。不迁怒的人,自然养成反省的习惯,经常考察自己的毛病与过错,做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然而,孔子却叹息说:“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公冶长》)他居然没有见过一个人犯错之后自我责怪的。由此可见人性弱点实在根深柢固。

  颜渊的不迁怒,尚且可学而至。他的不贰过,就非吾人可以想象。谁能不犯同样的过失?人的过失与性格密切相关,因此,若要做到不贰过,就须向自己的性格挑战,成效则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个人老是在前进,隔几天就如脱胎换骨一般,真是不容易啊。孔子也不禁说他:“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子罕》)这个“惜”字似乎暗示了后来的“不幸短命死矣”(《雍也》)。我们宁可相信颜渊死于营养不良,而不是死于好学过度。然而,若为了修德而死,亦是求仁得仁,颜渊应当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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