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必为与有所不为

  孔子品评人物的方法之一,是按照行为表现,分为三等:中行、狂、狷(《子路》)。能够列等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必须以性格配合修养,展现特别的风范。

  先说“中行”,一般解为“中庸”,以“喜怒哀乐”为例,可以“发而皆中节”。为了“中节”,必须具有高度的智慧与自制力;稍一不慎,可能流于矫情,好像连喜怒哀乐都要时时反省是否恰到好处。孔子在颜渊过世时,“哭之恸”,十分伤心,别的弟子提醒老师节哀。但是我们记得孔子自认“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而彼时已过七十,应该没有过度伤心之虞。自以为“中节”,别人却未必认同,连孔子也觉得为难,由此更可见“中行”之不易了。

  孔子以此为目标,发现古人各有所长,他自己却是“无可无不可”。表面看来,好像具有弹性智慧,既不坚持什么,也不反对什么。深入思考,才明白生命的开展原本是活泼的,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所能掌握的只是问心无愧而已。这种“时”的观念,正是儒家人生哲学的核心所在。

  任何东西都有一个价格。——西谚因此,所谓“中行”,可以解为“当狂则狂,当狷则狷”。“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子路》)。孔子有时栖栖惶惶,求一明君而不可得,无异丧家之犬。有时却又安贫乐道,曲肱而枕,对于权威当道不假辞色,好像稍让一步,就宁可一死了之。这不是狂狷合一吗?

  其次,就“狂者”来说,所谓“进取”并不是指英文里的“Aggressive”,凡事力求表现,不落人后。而是指其志向高远,眼光看准“古之人”。孟子的描写十分生动:“其志嘐嘐(xiǎo

  xiǎo,形容志大而言夸)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换言之,狂者标举极高的理想,但是实际作为却未必合乎期许。我们若有这种朋友,相聚之时,意气风发,人生何止不再乏味,简直就像要改造世界似的,充满无限的动力呢!

  再就“狷者”来说,他们不屑于委屈自己,去做那些不合水准的事,譬如“为五斗米折腰”,或者跟着风潮投机取巧,稍获小利,即沾沾自喜。须知人的格调是由“不屑做什么事”开始的。如果条件适合就可以做任何事,则不符合狷者的要求了。西谚有云:“任何东西都有一个价格。”如果人也不例外,则无法凸显人性尊严。

  以此观之,我们先由狷者做起,有所不为;再升至狂者,有所必为;然后以“中行”为目标,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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