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日子

  由我们的那所房里第一个被送出征的是尤拉·伊萨耶夫。我曾看见他怎样走到街上去。他和他的妻子并肩走着,他的母亲跟在后边,一会儿用手帕擦泪,一会儿用围裙擦泪。走出不远,尤拉回顾了一遍。一定是每一家都和我们一样,有人站在打开了的窗前看着他的背影,好像是尤拉觉着这所绿荫中的二层小楼和住在里边的一切人们全是很亲近的。他看见我和卓娅在窗户里,就对我们微笑一下,并举起帽子打了招呼。

  “愿你们在家里幸福!

  ”他喊着说。

  “盼您幸福地回来!”

  卓娅回答说。

  尤拉又回顾了几次,好像他想把他离开的一切,像亲近人的面貌一样,记得清清楚楚,房子的轮廓,敞着的窗户,周围的树丛……不久以后,谢尔吉·尼阔林被征入伍了。他是一个人走的:他的妻子在工厂工作,没能送他。谢尔吉也像尤拉那样,走出不远就回顾了一遍。他们两人本来不同,在外表上彼此也没有相似的地方,可是我觉得在这临别的瞬间他们的眼睛是完全一样的。他们两人好像全用这一顾盼搂抱了一切能看见的东西,在这一顾盼中有无限的爱和焦急!

  ……生活完全改变了,变成严峻和不安了。我们的莫斯科的外表也变样了。窗户的玻璃上全粘着纸条:有一些玻璃上的纸条完全交叉成十字,另一些则贴成各种不巧妙的花样。

  商店的橱窗都粘着胶合板,堆着沙土袋,好像所有的房子都愁眉不展地向上张望着。

  在我们的院里也挖了防空壕。人们都由自己的储藏室里拿来木板铺放在防空所里。本院的住户中有一位男人比谁声音都高地讲解说,为了公共的事,不可以吝惜任何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忘了打开自己的储藏室,并且他忽然对在院里玩耍的两个小孩儿(他们的父亲在前线上,母亲在工厂工作)大发脾气,大声喊着要他们马上把木板拿来。卓娅走近了他,冷静地、一字一板地对他说:

  “我看这样办:您马上打开自己的储藏室拿出木板来,我们先工作着,一会儿他们的母亲由工厂回来,也会做她应做的事。对小孩子们喊叫,倒是容易的!”

  ……战争刚开始不多日子,我的侄子斯拉瓦就向我们辞行来了。他穿着空军制服,袖上带着翅膀。

  “我上前线啦!”他说。他的脸是那样愉快的,就好像他去参加什么盛会似的。

  “过去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别见怪!”

  我们紧紧地搂抱了他,他在我们那里停留不到半小时就走了。

  “真糟,军队里不要姑娘!”卓娅看着他的背影说。在这些话里含着那么多的辛酸和力量,甚至舒拉竟没敢像往常那样开开玩笑,或争辩争辩。

  ……我们每天都是不听完情报局的广播不睡觉。可是在最初的几星期里播送出来的全是不好的消息。卓娅皱着眉,咬牙切齿地听着,时常一语不发地离开收音机。可是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

  “他们践踏着什么样的土地呀!”

  这是我在卓娅一生里听到的第一次的也是唯一的呼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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