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的猜疑

  清廷的猜疑 于是,在1647—1648年间的冬季,清朝的一些大臣疑心越来越重。他们怀疑原来的一些归附者也暗中怀有叛逆之心②。这种猜疑甚至扩及到负责镇压复明活动的高级官员身上,例如杨声远(他不久就因“疏于防务”而被撤职)和洪承畴(他已经由于那封截取的黄斌卿的信件而引起嫌疑)。③不久,洪承畴受到的连累就更为严重了。1647年10月,大约就在叛军进攻淮安的同时,南京城门卫兵拦住了一个想离城的和尚,要看他的文牌。这和尚出示了一份由洪承畴签印的文牌,其条文约束甚严。也许是由于文牌有许多约束性条文,卫兵命令和尚打开行李。行李打开后,卫兵发现几份看上去十分可疑的文件。经检查,原来是弘光皇帝给阮大铖的一封信, 以及表明远在南方的复明分子与南京洪承畴总督接触的通信。①这和尚法名函可。第一个“函”字表明他是由南康(江西)归宗寺著名的住持道独剃度的。道独也是广州和尚函是的老师。函是的许多弟子都是广东复明分子。②函是与函可在小时候是密友。函可俗名韩宗■③,他一家为反清事业牺牲了许多人,函可的一个叔叔和三个兄弟为反清复明而死。④将洪承畴与南方复明分子联系起来的信件本身,并不说明总督是南明事业的秘密代理人。然而,南京首要的降清大员与广东复明分子之间有来往,是十分可能的。这一点,尤其在这一时刻,不禁使清廷不寒而栗。1647年8月初,广东两个重要的复明军领袖陈自壮和陈邦彦,合谋在珠江三角洲同时发动了几起暴动,旨在把清军主帅李成栋引出广州。⑤李成栋果然离开广州去守卫新安,陈自 壮随后就向防卫虚弱的广州发动了进攻。①这时,陈邦彦将自己的部队和战船精心布置在新安与广州之间一个叫鱼珠州的地方,李成栋的兵船一到,战斗就打响了。遭遇战的第一阶段是复明军占上风,陈邦彦的火船开入李成栋舰队,使许多战船燃烧起来,李军伤亡惨重。接着,一阵暴风雨袭击了双方的船队。尽管陈邦彦自称船术高明,但是李成栋的水手们却扭转了战局,他们将战船重新编队,顺风扑向已在他们面前转身逃跑的明军。②这是一场决定性的战斗。尽管陈邦彦一直逃到清远(广州西北大约60公里处),李成栋却穷追不舍,一路消灭小股部队,攻城夺寨。1647年11月25日,陈自壮在高明被俘,押回广州,于12月1日被处决。③此时,李成栋已包围清远,用火药炸开城墙,率2万兵马攻入城中。陈邦彦到死都是一个英雄,他三次负伤,在一个朋友的幽静的花园里写下了他的墓志铭:无拳无勇,何饷何兵。联络山海,喋血会城。天命不祐,祸患是撄。千秋而下,鉴此孤贞。50000454_0581_3④然后他试图在一个池塘里投水自尽,但是水太浅了。他昏倒在那 儿,被清军抓到,五天之后被凌迟处死。1647年起义就此终结了。①然而,当函可两个多月之前在南京城门被俘之时,上述这些事件尚全无预兆。函可携带的文件又向巴山和多尔衮暗示:洪承畴一直与广州复明分子有联系,也许江南文人与南方抵抗分子之间正在形成一个新的联盟。当然,这种信件也极有可能是为引起猜疑而伪造的。尽管如此,函可的父亲为前明礼部尚书韩日缵,这一点很快就真相大白了。而韩日缵,众所周知,曾是洪承畴的主考官。所以,在审问了函可的四个弟子后(结果他们都是相当清白的),总督洪承畴上奏皇帝,承认了他与这个和尚之间的私人关系,供认为他签发过文牌:犯僧函可,系故明礼部尚书韩日缵之子。日缵乃臣会试房师。函可出家多年,于顺治二年正月内,函可自广东来江宁,刷印藏经,值大兵平定江南,粤路阻,未回,久住省城。臣在江南,从不一见。今以广东路通四里,向臣请牌。臣给印牌,约束甚严。因出城门盘验,经笥中有福王答阮大铖书稿,字失避忌。又有《变纪》一书,干预时事,函可不行焚毁,自取愆尤。臣与函可有世谊,理应避嫌,情罪轻重,不敢拟议。②洪承畴最后说,他将把发给函可的文牌送到北京内院,并将函可案件移交有关部门。③北京有司毫不怀疑问题的严重性。函可在巴山人马护送下一到北京,他的案件就受到仔细复查。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函可是密谋分子,但他的日记里有好些反清文字,为此他被判处终身流放,发 配辽东。①同时,皇帝下诏:“洪承畴偏袒其师,擅用职权,授予文牌。极为失当,有司皆应记取。”②于是各部讨论此案,一致认为洪承畴应受严惩,提议褫夺其一切功名爵位,削职为民。③任何其他官员都会为此立刻受到惩罚,但洪承畴却不同于其他人,他象征着南方归附者对现政权始终不渝的效忠。这样明显地罢免他,就意味着公开怀疑朝廷最高级汉族大臣中有人怀有贰心。所以多尔衮决定暂时不理睬吏部的提议,饶恕洪承畴。几乎同时,洪承畴母亲患病,他马上申请休假去照顾母亲,得到恩准后,勒克德浑接任了他的南京总督职位,洪承畴暂时退出了清朝政府。④ ② 这一时期,江南居民与驻扎当地的满洲士兵之间也屡有摩擦。据说总督马国柱凭借高压手段,使这种紧张状态得到了缓和。不过民众的不满情绪可能颇为强烈,并使复明分子抱些希望。《江南通志》第一一二卷,第33页。 ③ 《世祖实录》第三十四卷,第12页。见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4页。 ① 彭国栋:《清史文献志》,第1页;谢国桢:《南明史略》,第93页;傅路德、房兆楹:《明代人名辞典》,第494页。 ② 陈伯陶:《胜朝粤东遗民录》第三卷,第28页;汪宗衍:《天然和尚年谱》;傅路德、房兆楹:《明代人名辞典》,第491—494页。《胜朝粤东遗民录》及屈大钧《皇明四朝成仁录》所收266个广东复明分子传记中,有40人在南方抗清战争期间出家为僧,其中27人成了函是的弟子。这些人大多是士绅领袖,这可以从他们的社会地位较高这一点推知。40名当了和尚的复明分子中,22名是诸生,4名是贡生,3名是举人,2名是进士。也就是说,在明清过渡时期,10%以上的广东重要复明分子成为函是和尚的门徒。著名的散文家和诗人屈大钧也是函是的弟子。参见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95—96页;肖尔:《中国明代最后的朝廷》,第59页。 ③ 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第243—249页。 ④ 陈伯陶:《胜朝粤东遗民录》第一卷,第51—52页;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第243—249页。 ⑤ 李成栋在军事上最初的任务是包围桂林的复明政权军队。1647年4月,他进攻桂林。这时,陈邦彦和土寇于隆进攻广州,张家玉(因臣事于李自成而被列入从贼案的一名翰林学士)则在东莞领导起义。当时坐镇广州的总督佟养甲急令李成栋放弃对桂林的围攻,救援广州。李成栋回师广东东部后,杀死了于隆,把张家玉赶回惠州,然后占领他现在守卫的广州。斯特鲁弗:《南明》,第13—16页;鲍拉:《满洲对广东的征服》,第89页;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2页;《南明》,第69—71页;查继佐:《东山国语》,第76—77页;肖尔:《中国明代最后的朝廷》,第71、77—78页。 ① 德·帕拉福克斯:《鞑靼人征服史》,第172—182页;朱希祖:《明广东籍东林党列传》,第47页。 ② 1647年8—9月广州起义的详情,见亮父:《岭南历史人物丛谈》,第96—105页;陈伯陶:《胜朝粤东遗民录》第五卷,第126页;屈大钧:《皇明四朝成仁录》第十卷;黄宗羲:《行朝录》第二卷,第3—4页。 ③ 瞿共美:《粤游见闻》,第48页。张家玉于11月初在增城被杀。斯特鲁弗:《南明》,第71页;查继佐:《东山国语》,第79页。 ④ 亮父:《岭南历史人物丛谈》,第105页。肖尔认为以下才是陈邦彦临终之言:“天造兮多艰,臣在江之浒。书生且谈兵,时哉不我与。我后兮何之,我躬兮独苦。崖山多忠魂,前后照千古。”肖尔:《中国明代最后的朝廷》,第80页。 ① 鲍拉:《满洲对广东的征服》,第89—90页;肖尔:《中国明代最后的朝廷》,第78—79页。 ② 彭国栋:《清史文献志》,第1页,1674年12月11日奏章。 ③ 彭国栋:《清史文献志》,第1页,1674年12月11日奏章。 ① 陈伯陶:《胜朝粤东遗民录》第一卷,第54—55页。在沈阳,函可和其他流放的忠君复明分子组成“冰天诗社”。后来他成为辽阳千山龙泉寺住持,在那里说经讲道,吸引了来自整个东北的其他政治流放犯。到1660年他涅槃之时,龙泉寺已经发展成一个佛教中心。傅路德、房兆楹:《明代人名辞典》,第494页。 ② 彭国栋:《清史文献志》,第1页。 ③ 同上。 ④ 《清史稿·洪承畴传》,引自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7—128页。洪承畴早在1647年3月30日就请求离职居丧。他父亲虽然在1643年11月8日就已过世,但直到1647年3月25日,一个家仆从泉州府家中赶到南京,告诉总督这一噩耗,洪承畴才知道此事。见北京大学收集的洪承畴奏章,引自《洪承畴背明始末》,第247页。大概那时多尔衮没有批准他的请求。当时,洪承畴的母亲还在福建家中。7月29日,洪承畴得到消息说他母亲已经离家,正在苏州过夜。 1647年8月4日,她抵达南京。据洪承畴为出任江南谢皇上表载,当母子相见之时,母亲已年近80,体弱多病,而儿子已白发满头,两人不禁哽咽哭泣。《明清史料》第一册,第509页,1647年8月10日条。引自同上书,第246页。关于他们相见的这一描写看来与流行的(或许是伪造的)关于他们后来在京城相会的叙述不相吻合,那时她严责他当了叛徒(见第13章)。据另一奏章说,当洪承畴获准辞职后迁住北京时,他母亲与他一起在京城。这份奏章没注明日期,但据内容看,好像写于1648年。《明清史料》第三本,第130页。引自同上书,第247—2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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