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之谋

  淮安之谋 尽管身遭嫌疑,洪承畴依旧担负着继续平定南京总督辖区中其他各地的全部责任。松江此刻已经再度处于牢固控制之下,但洪承畴对反清武装出没无常的江宁以南地区,以及江宁以北运河区的安全,仍未予释怀。②在扬州以北的淮安,漕船满载谷物,准备向北运送,以供京城之需。但这些漕船以及运河航道本身都极易受东部复明分子的不断袭击。在淮安以东,即苏北产盐区,许多居民都是职业走私者。1647年10月9日,一支大约2000“土寇”组成的队伍袭击了庙湾城。袭击发生在清晨时分,最初被守城的清朝游击将 军击退。但叛军在大白天再次进攻,打伤了游击,把知府和知县官赶出城外。在一个名叫张华山的反清分子和自封为明朝义王的人的率领下,复明军打起隆武皇帝的旗帜,招徕党徒,威胁淮安。①负责运河谷物运输的清漕运总督是杨声远。他从淮安的总督衙门向洪承畴报告说,庙湾“今为贼据,盐场一带居民,胥化为贼,势甚披猖”。②杨声远还告诉洪承畴,他已采取紧急措施,防守淮安城,因为叛军宣布他们要在10月10日进攻淮安。他在向庙湾派遣正规军的同时,还沿运河派驻了专门的漕运守军,以保护满载的船只,其中许多已经起航北上。但杨声远不相信凭他自己指挥的这点兵力就能遏制叛贼。为防“滋蔓难图”,他要求立即增援。形势十分紧迫,他等不及北方部队的到来,所以请求从洪承畴支配的兵力中立即调来至少二三千满汉军兵。③洪承畴一接到杨声远的求援信,就在南京召集他的主要将领陈锦、陈泰和张大猷开会。虽然杨总督可能夸大了淮安所受到的军事威胁,但是,必须保卫帝国最重要的运输干线是毫无疑问的,特别是这条运输干线当时正在向京城运粮。所以洪承畴从南京守军中抽调了2500人出援,命提督张大猷率领之。洪承畴后来在给多尔衮的奏折中说明如下:凡进剿机宜,听汉兵提督与总漕督臣同心计议,必求万全,尤 要严束满汉将兵,恪守纪律,秋毫无犯,期于剿贼保民,奠安重地。①这支部队计划10月14日从江宁出发。那时复明军已经向淮安发动了进攻。首次进攻淮安的队伍由一个名叫周文山的人指挥,他的800人马据说来自城东80公里处的盐城。10月10日清晨,周文山部队突破了东门边的淮安城墙,但经八小时激战,又被击退了。周文山在混战中丧生。虽然留守淮安的清军仅100余人,他们仍坚持打退了义王所率领的复明武装潮水般的第二次进攻。在复明军乘船从运河开往淮安城时,淮安清军又伏击了义王的人马。复明军主力遂退回到庙湾。②几天之后赶来的援军因此感到形势远不像他们所担心的那样险恶。清军在杨声远统帅下开向庙湾,接着去摧毁复明军,夺回了该城,杀死了许多落到他们手中的抵抗者。③虽然张华山成了他们的刀下鬼,义王却削发扮成和尚,设法逃出了庙湾城。④杨声远于是下令大规模搜捕下落不明的义王,悬赏招贴布满整个苏北地区。在衙吏俘获并审讯了一个认识义王的和尚后,官府搞清楚了义王的长相,画图招贴四方。经过逮捕审讯其他几名和尚,盯住了一个名叫孙胜宇的匪首,此人是道士,所谓义王可能就躲在他的家里。孙胜宇住在淮安以南如皋城附近一个叫“双店”的村子里。从扬州派出的捕快和一队士卒在1月18日深夜,包围了双店,突然搜查孙胜宇宅邸。孙胜宇被捕,在他的家当中搜出南明小帖一个。次日捕快彻底搜查村庄,逮捕了另外三名也藏有明朝公文的当地复明 分子。这三人中有一人在审讯中招架不住,供认说那个他们称作义王的人早先是躲在村里,但就在捕快到来之前逃到附近的村庄去了。捕快迫使犯人供出了义王逃去藏匿的那家住户的姓名,然后包围那个小村子,袭击了这位反叛者最后的避难所。与义王一起被捕的还有他儿子。杨声远在如皋建立了一个临时督府监督审讯,俘虏押到后,经审讯发现,他们是前明低级贵族,原属河南周王世系。杨声远认定他们无足轻重,遂下令处死,义王父子于是立即被处决了。①这一地区的其他复明分子也在对义王的追捕中被发现了。其中某些人完全是单枪匹马、毫无危害的。但是,此刻清廷神经过敏,认为在漕粮船只聚集地这样敏感的地区,任何复明分子活动的迹象都需要加以最为审慎的对待。清朝当局这时对关于单枪匹马者——尤其是文人——情况的报告,特别感到烦扰不堪。这些人本来已经剃发,归顺新朝,后来却又恢复明朝发式,或主张复明。②例如,当奉命前去逮捕义王的清兵返回双店村时,一个军官注意到当地关帝庙墙上写着几个字,向一名“可疑的客人”发出警告。此人是在一个名叫吴心田的人家中被发现的。这些字引起了这位军官的好奇心,他便来到吴宅。吴宅的塾师十分无礼,使他颇感意外,就将这位塾师拘留起来。此人名叫许元博。经再三审问,原来他的父亲许之卿在明朝曾出仕为官。不过, 1645年8月第一支清军进入双店地区时,他父亲告诉儿子必须剃发服从清人统治。许元博顺从地照做了。此后不久,这个年轻的士子应聘为吴家塾师,得以读到吴家的藏书,了解到中国战乱时期一些英雄的事迹。许元博为这些英雄的气概和儒家的忠义气节所激励,悄悄地在自己身上刺了三条复明口号:胸前是“无愧我朝”,右臂上有“生为明人”,左臂上为“死为明鬼”。为了向雇主隐瞒对复明事业的赞许态度,他身上的纹字,从来都秘不示人。可是,就在淮安被攻之前,他在脱衣洗澡时,被吴家几个在暗地窥探的孩子看见了。塾师身上刺有复明口号的消息在这个家院中从孩子传到大人耳中。于是就有人——也许是一个妒忌的仆人——在关帝庙写了那些引起清朝军官警觉的短语。①负责办理此案的清朝按察使特别关心许元博与其他复明分子的联系。他是否暗中与这一地区的其他复明分子有过接触?许元博坚持说没有,于是审讯人员向扬州做了报告。但按察使十分关心,便赶到如皋来亲自审问这个嫌疑犯。他有一肚子疑惑,比如他身上刺的这些文字,许元博怎么能自己纹身呢?难道他确实没请别人帮助吗?只是在看到纹字刺得极其笨拙之后,按察使才相信许元博确实是独自干的。不过担忧一消除,按察使仍然感到许元博的罪行必须予以严惩。他这样上奏北京;自本朝立国,尽除暴虐,万民感德归心。逆贼许元博妄为,自绝 于治世,背弃皇恩。初剃发以匿其心,后复以此等文字纹身,尽露叛逆之意。欲赦其罪,得否?其妻朱氏当赐功臣之家为婢,没入家产。其父虽居别所,不谙此事,然逆谋不当以地异赦之,国法无贷。①所以,由于许元博的罪行实属十恶不赦,就是他那与此毫无牵连的父亲,也应受到惩罚。 ② 1647年9月底有关复明分子在江南起义的奏报,《世祖实录》第三十三卷,第397页。 ① 《世祖实录》第三十四卷,第10页;《明清史料》甲编第二册。引自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4页。清知府是吴汝玠,他是徐州军队的将领之一,如前所述,他是在清军南进时归降的。他特别善于招安复明分子,在庙湾任满之后,改任浙江按察使,其治所在宁波。他在宁波协助瓦解周围山区的匪寇,声名卓著。《江南通志》第一五一卷,第24—25页。关于王珝在四明山区领导的一直持续到1850年10月的抵抗活动,见斯特鲁弗:《南明》,第102—105页。 ② 《明清史料》甲编第二册。转引自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4页。 ③ 同上。 ① 《明清史料》甲编第二册。转引自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4页。 ② 《清史稿·酷吏传》。转引自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3页。 ③ 《世祖实录》第三十四卷,第401页。 ④ 《明清史料》甲编第三册。摘自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5页。 ① 《明清史料》甲编,第三册,引自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125—126页。该件是杨声远1647年11月27日奏章,《世祖实录》第三十五卷第409页中亦简略提及。 ② 当时如皋两个最著名的人物,剧作家李渔和诗人冒襄,都竭力避开这种活动。两人都有自己的剧团,冒襄尤以他的戏剧聚会闻名。冒襄与其妾董小宛的隐居生活,使晚明欢悦女色之风因之不绝。冬夜,在铺有地毯的卧室里隐居的这对情侣,在15世纪的器皿里焚烧异香,共享此味此境,“恒打晓钟,尚未着枕”。冒襄:《影梅庵忆语》,第53页。可是,董小宛患了结核病,玉颜渐消。1651年她年仅28岁便死去了。临死之前,有人送来晚菊,她一度回光返照,“每晚高烧翠蜡,以白团回六曲围三面,设小座于花间,位置菊影,极其参横妙丽,始以身入。人在菊中,菊与人俱在影中。回视屏上,顾余曰:‘菊之意态尽矣,其如人瘦何?’至今思之,澹秀如画。”同上书,第56—57页。在她死后(许多人认为她实际上是被顺治皇帝带走了),冒襄屡次被荐入仕,但他每次都加以拒绝。他转宠其他妾妇,寻欢作乐,吟诗填曲,赞助年轻艺术家,例如画家蔡含、金玥。陈贞慧的儿子陈维松,多年与冒襄一起生活,就在那儿读书。冒襄剧团的演员中有一个名叫徐紫云的漂亮男孩,冒襄将这个少年交给陈维松照护,他歌咏徐紫云表演艺术的韵文成为中国文学中著名的诗篇。张履祥:《重订杨园先生全集》,第13—14页;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103、496、566页。 ① 《明清史料》,第99页。 ① 《明清史料》,第100页。这个按察使名叫盛复选。大约与此同时,在巢县发生一场起义,业已剃发的士人又恢复了忠君复明的立场。同上书,第108—109、111—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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