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晋悼公复强与楚争霸失利
  晋自公元前589年鞍之战后,[谷阝]氏势力大长,在鄢陵之战的前一年,即公元前576年,三[谷阝]([谷阝][钅奇]、[谷阝] 、[谷阝]至)对“好直言”(向执政进直言)的大夫伯宗“谮而杀之”(《左传·成公十五年》),其子伯州犁被迫奔楚。鄢陵之战即将揭开,中军副帅范文子已察见晋厉公骄奢,群臣不和,一直主退,以防内忧日滋。鄢陵战后的第二年,即公元前574年,晋厉公见[谷阝]氏、栾氏、中行氏权重,想全部除掉,遂使其外嬖之臣(宠臣)胥童、夷阳五(夷羊五)、长鱼矫杀三[谷阝]。劫持栾书、中行偃于朝,晋厉公不杀,仍复其职位。栾书、中行偃见[谷阝]氏被杀,害怕遭受同样命运,乘晋厉公游于匠丽氏(居翼的宠臣)时予以拘留,接着又杀了胥童(《左传·成公十七年》。)第二年,栾书、中行偃杀晋厉公,“葬之于翼东门之外,以车一乘”,不以君礼葬(《左传·成公十八年)。杜注:诸侯葬车七乘。晋厉公仅葬一乘,故“不以君礼葬”。)栾书、中行偃杀晋厉公后,使人迎晋襄公十四岁的玄孙周子(子周)于京师(洛邑),立为国君,是为晋悼公。

  晋悼公是一位年青有为的君主,据《左传·成公十八年》载,他即位后,“始命百官,施舍、己责(赐予并免除百姓对国家的拖欠),逮鳏寡,振废滞(起用被废黜淹滞的旧贵族),匡乏困(救济贫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赋[佥欠],宥罪戾,节器用,时用民,欲无犯时”,社会矛盾一时缓和,政治亦迅速趋于稳定,“民无谤言,所以复霸也”。

  晋悼公与楚争霸,首先进行争宋。原来宋在鄢陵之战前一年,宋共公卒,司马荡泽(唐山)为削弱公室,杀公子肥(此从《左传·成公十五年》。《史记·宋世家》作“杀太子肥”。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以为此肥,似为宋共公太子,“应嗣位而尚未即位”。)。右师华元使司徒华喜、司城公孙师帅国人平乱,杀荡泽。左师鱼石、大司寇向为人、少司寇鳞朱、大宰向带、少宰鱼府等宋五大夫与荡泽同为桓族(宋桓公之后),惧而奔楚(《左传·成公十五年》。)公元前573年(楚共王十八年)夏,郑乘晋厉公被杀、晋悼公初立之机攻宋,至曹门(宋西北城门),又会楚军取朝郏(今河南夏邑)。楚、郑联军进而攻占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使奔楚的宋鱼石等五大夫居此,并以三百乘兵力帮助戍守。秋,宋派老佐、华喜率军围城,力图夺回。冬,楚子重再度伐宋,以救彭城。宋华元赴晋告急求援。中军将韩厥说:“救求得人,必先勤之。成霸、安疆(指抑止楚国),自宋始焉。”(《左传·成公十八年》。)晋悼公于是统军救宋,楚军撤退。

  公元前572年(楚共王十九年),晋以栾[厌/黑〗]领军,与宋、鲁、卫、曹、莒、邾、滕、薛等国组成联军,为宋攻打彭城,宋五大夫投降,晋国把他们安置在瓠丘(壶丘,今山西垣曲东南)。

  齐国未参加联军,晋即进行讨伐,齐被迫以太子先为质于晋。这年夏,晋韩厥、中行偃又率齐、鲁、卫、曹、邾、杞等国军队伐郑,破郑外城,在[氵育水边打败郑国步兵。接着,晋等国军队又乘胜南下,进攻楚国的焦、夷(均在今安徽亳县境)和楚的盟国陈。晋悼公和卫献公还驻于戚(卫邑,今河南濮阳北),以为声援。秋,楚子革救郑,并攻打宋之吕、留二邑。郑大夫子然亦攻宋,取宋地犬丘(今河南永城西北)。次年,楚共王为争彭城,命郑攻宋,但郑一国作战,无结果。至此,楚联郑两次攻宋,均未夺回彭城。晋悼公初立,即大会各国援宋夺取彭城,又迫使齐服,可见晋国内稳定,国势复振,楚国则转向被动不利。晋争宋问题解决后,立即把矛头对准郑国。

  郑一直亲楚,但楚失彭城,宋五大夫投楚又被迫降晋,故郑国内部对楚、晋政策发生动摇。

  《左传·襄公二年》载:“郑成公疾,子驷请息肩于晋。”据杜注,其意谓郑服于楚,楚对郑需求过甚,郑不堪负担,故子驷欲改臣服晋。其实,从楚或从晋,都得承担需求,子驷的本意就是担心从楚怕得罪晋国,不如改从晋以避免被动。郑成公不同意,以为楚共王为救郑而伤目(指鄢陵之战),“若背之,是弃力与言(弃其功背其盟誓)”(《左传·襄公二年》。)公元前571年(楚共王二十年)七月,郑成公卒,其子郑僖公立。晋乘机攻郑,郑诸大夫欲从晋,执政大臣子驷奉郑成公言,未同意。这年,晋两次会宋、鲁、卫、曹、邾、齐、滕、薛、小邾(后四国是第二次与会)等国大夫于戚,决定在虎牢(郑地)筑城以逼郑,郑于是害怕而背楚事晋(《左传·襄公二年》。)公元前570年(楚共王二十一年)夏,晋以郑服,想进一步与吴修好,孤立楚国,晋悼公于是会周单公(单顷公)及诸侯于鸡泽(今河北邯郸市东北)。晋悼公还派荀会迎吴王寿梦于淮上,然“吴子不至”(《左传·襄公三年》。)吴虽未莅会,楚之属国陈则不堪楚令尹子辛(原令尹子重于这年春伐吴失败而心疾发死)求索过度为由,主动请服(同上。)楚失宋、郑、陈后,公元前568年(楚共王二十三年)夏,吴王寿梦派大夫寿越赴晋,解释不会鸡泽之故,并请修好。秋,晋等盟国就与吴王寿梦会于戚,晋以盟主身份,命各国戍陈以备楚(《左传·襄公五年》。)楚共王为了改变对自己的不利形势,重又与晋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陈自公元前570年鸡泽之会背楚从晋后,楚国一直对它用兵不止。公元前568年,当楚出兵质问陈之叛楚原因,陈人回答说:“由令尹子辛实侵欲焉。”(同上。)楚共王立即杀了子辛。楚为失陈而杀令尹,这件事非同小可,故《春秋·襄公五年》郑重记载:“楚杀其大夫公子壬夫(子辛)。”陈不理会,仍参与晋等国与吴戚之盟,故有晋命诸侯戍陈之举。子辛被杀后,子囊为令尹。晋卿范宣子已意识到楚国绝不会轻易失陈,权衡得失,提出自己的见解:“我丧陈矣。楚人讨贰而立子囊,必改行,而疾讨陈。陈近于楚,民朝夕急,能无往乎?有事,非吾事也;无之而后可。”(《左传·襄公五年》。)主张放弃陈国,以免鞭长莫及,成为包袱。当年冬,楚子囊即不顾诸侯戍陈,率军攻陈。公元前566年(楚共王二十五年),子囊又领兵攻陈围陈,晋悼公虽又会宋、鲁、陈、卫、曹、莒、邾等各国国君于[为阝](郑邑,今河南鲁山境),谋救之,然陈人害怕,陈执政大夫庆虎、庆寅为使陈哀公从盟会中逃脱,就让陈公子黄(陈哀公弟)被楚所执,陈哀公担心国内另立新君,果然自会逃归,背晋附楚(《左传·襄公七年》。)郑背楚附晋后,楚与晋争郑也一直很激烈。公元前566年[为阝之会时,郑僖公赴会,至 (郑地),为不愿背楚之子驷所杀(同上。)。其子郑简公立,仅五岁。公元前565年(楚共王二十六年),郑子国、子耳攻蔡,楚子囊即为蔡伐郑。郑六卿不知适从,或主“从楚”,或主“待晋”(等待晋国救援)”(《左传·襄公八年》。)子驷说:“民急矣(楚军压境),姑从楚,以纾吾民。晋师至,吾又从之。敬其币帛,以待来者,小国之道也。牺牲玉帛,待于二境,以待强者而庇民焉。寇不为害,民不罢病,不亦可乎?”(同上。)于是决定与楚和;但又怕得罪了晋国,又遣使告晋,说:“民知穷困,而受盟于楚。孤也与其二三臣不能禁止,不敢不告。”(同上。)公元前564年(楚共王二十七年,晋悼公十年),晋出动四军会齐、宋、鲁、卫等国军队攻郑,郑惧而请和,与各国盟于戏(今河南登封嵩山北)。但晋以郑盟词说“唯有礼与强可以庇民者是从”,故“不得志于郑”(同上),复又会合各国军队攻郑,因军队远师疲劳,有归志,只得中途而回。不久,楚共王领兵来攻郑,郑子驷不顾对晋“口血未干而背之”(《左传·襄公八年》),又与楚和,盟于中分(郑都城中里名)。郑在晋、楚激烈争夺下,只得采取“牺牲玉帛,待于二境,以待强者而庇民”的政策。

  子驷这种两面应付政策,固然是晋、楚所逼不得已之举,但既两面应付,也必然招致双方不断的打击与勒索,使郑国疲于奔命,蒙受巨大的灾难。公元前563年,晋悼公会各国伐郑,驻军于牛首(郑邑,今河南通许北)。郑子驷原与尉止有隙;子驷又作田洫,使司氏等四族丧失了田亩,于是尉止与司氏等五族作乱,杀子驷,子西、子产、子等率众平乱,子孔继掌国政。这时,晋等国来攻,又筑虎牢城(当在原来基础上扩大或加固)而戍之,郑被迫与晋和。在此同时,楚令尹子囊率军来救郑,与晋等国军队“夹颖而军”(《左传·襄公十年》。)郑见晋等国不会恋战,又与楚盟。晋等无奈,率军撤退,楚军亦还。公元前562年(楚共王二十九年,晋悼公十二年),郑国诸大夫对此局面已极其忧虑,想寻求一条出路。他们认为:“不从晋,国几亡。楚弱于晋,晋不吾疾也。晋疾,楚将辟之。何为而使晋师致死于我,楚弗敢敌,而后可固与也。”(《左传·襄公十一年》。)楚、晋相争,郑诸大夫已感到“楚弱于晋”,与其两面应付,不如与晋固结,总可以减轻一些负担。这种政策,显然是原来子驷两面应付政策的重大转变。为达到这一目的,他们选择以“恶宋”为突破口,故意向宋挑衅,以引发晋、楚相争,“晋能骤来,楚将不能,吾乃固与晋”(同上。)这年夏,郑果然向宋挑衅,晋悼公即会各国伐郑、围郑,郑请盟,秋盟于亳北(今河南郑州北)。楚闻讯,向秦国求助,楚共王于是领楚、秦联军伐郑,郑简公迎接,与楚、秦联军一起伐宋,以激怒晋国。晋果然恼怒,遂“悉师(晋与各国军队全部出动)以复伐郑”(《左传·襄公十一年》),声势浩大。郑又派人赴楚,告之“将服于晋”(同上。)楚共王无奈,怒而执郑国使者,却不敢出兵与晋等国军队对抗。郑赂晋以兵车百乘,悝、触、蠲三乐师,歌钟二肆,女乐二佾。晋悼公以乐之半赏赐给魏绛,表彰他对帮助自己和戎与争霸之功(同上。)次年,楚虽联秦伐宋,“以报晋之取郑”(《左传·襄公十二年》),但已无济于事。晋悼公与楚共王争霸,明显地占了上风,郑大夫作出“楚弱于晋”的分析已为历史所证实。

  公元前560年(楚共王三十一年),楚共王疾,他自以无德,少主社稷,未及习师保之教训,而亡师于鄢,以辱社稷,为大夫忧,请谥为“灵”或“厉”(皆恶谥)。卒后,子囊说:“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而知其过,可不谓共乎?请谥之‘共’”(《左传·襄公十三年》。)楚共王临死前自感惭愧,要臣下给予恶谥,这种自责精神,说明他未忘记先祖霸业。子囊寥寥数语,既充分肯定了楚共王的霸绩,也指出他失而知过,看来是十分中肯的。

  过两年,晋悼公卒。晋、楚争霸从此转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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