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张煌言

  第二节 张煌言 张煌言(1620—1664),字玄著,号苍水,浙江鄞县(今属宁波市)人。出身于官僚家庭。父张圭章,天启四年(1624)举人,曾任山西盐运司判官,官至刑部员外郎。母赵氏早逝,故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长大②。

  崇祯十五年(1642),张煌言考中举人。当时,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烽火已燃遍全国,明朝的统治岌岌可危,于是朝廷开始重视培养文武兼备的人材,张煌言虽考文举,但仍须加试一些战事急需的武备科目。在考试时,朝廷“以兵事急”,令考生“兼试射”,而张煌言竟“三发皆中”,使在场者十分惊服。加之他平日留心时局,“慷慨好论兵事”③,故周围的人们对他更加敬重。

  明亡后,明宗室的几个藩王先后成立了三个南明政权,但真正的抗清力量,却在民众之中。

  南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1645)五月,清军攻陷江宁(今南京),弘光政权覆灭。清军渡江后的屠戮烧杀,激起江南人民的强烈反抗。浙东地区的广大民众在士绅钱肃乐、沈宸荃、冯元飏等人的首倡下,举起了抗清的义旗。二十六岁的张煌言面对国破家亡的残酷现实,也毅然参加了这支抗清队伍。随后,他作为义军的代表到天台迎鲁王朱以海到绍兴“监国”。先是,张煌言被鲁王授以“行人”之职,至绍兴,又被授以“翰林院修撰”,并任“入典制诰,出领军旅”之事。当时,鲁王诸将中,以石浦守将张名振势力最强。

  南明隆武二年(清顺治三年,1646),清军在博洛的率领下进攻闽浙地区,同年秋,隆武政权灭亡,鲁王在张名振的护卫下逃往舟山群岛。张煌言随即匆忙赶回鄞县故里,与老父、继母、妻儿子女诀别,后追随鲁王一行至舟山。但舟山守将、与张名振军“相犄角”的黄斌卿却拒绝接纳鲁王。鲁王一行只得逃往福建长垣重建临时政权。张煌言与张名振待局势稍定后,又重返浙东与舟山地区,重新组织与招募义军。而张煌言又被鲁王加授“右佥都御史”之官职。

  南明永历元年(清顺治四年,1647)四月,降清的明江南提督吴胜兆准备反正,张煌言劝张名振援吴胜兆,“遂监其军以行”,但当张煌言、张名振率义军水师至长江口的崇明岛时,突遇海上飓风大作,致使“舟覆”军亡,而落水的张煌言也被清军俘执,囚禁七日后,得人救助,“有导之出者”,逃出后“走间道复还入海”。途经黄岩时,被追赶的清兵“围而射之”,张煌言却仅“以数骑突[围]出”,自此他则“益习骑射”。不久,他又在浙东招募集结义军于上虞县平冈寨屯田拒守。其时,“诸山寨多出劫掠,独煌言与王翊[率义军]履亩劝输,戢所部勿扰民”,深得民众拥护。言与王永历三年(清顺治六年,1649),张煌言又朝“觐(鲁)王于健跳”。次年,张名振“奉(鲁)王居舟山”,随即,鲁王“召张煌言入卫”舟山。张煌言奉诏后,“乃以平冈(义)兵授刘翼明、陈天枢”统领,自己则率亲军赴舟山群岛,到达后,张煌言又被加授兵部侍郎的官职。

  永历五年(清顺治八年,1651),张煌言在舟山得悉老父去世的讣告,逢此父丧之际,清军浙江提督田雄乘机致书张煌言以招降,被张煌言坚决拒绝。当年,清军进攻滃洲,张名振奉鲁王之命率义军攻打吴淞清军,“冀相牵制”。不久,清军攻陷舟山,张煌言与张名振只得偕鲁王进入福建的金门,依附郑成功军,联合抗清。然此时的郑成功使用的是南明唐王的隆武年号,对鲁王的到来,仅按月供给猪肉、大米之物,而“修寓公之敬”。张煌言见此状,尝对郑成功说:“招讨(指郑成功)自始至终为唐王出力效命,真可谓难得的纯良忠臣啊!”郑成功听后则答复说:“侍郎(指张煌言)您从始至终追随鲁王,与我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故张、郑二人虽各事其主不同,但其交谊却颇牢固深厚,故鲁“王亦赖以安居”。

  永历六年(清顺治九年,1652),张煌言又奉命监张名振义军,并同率义军在郑成功军队配合下,经舟山攻至崇明,并进抵金山,但因兵力不足,只好撤回。次年,这支义军又攻至长江口的崇明,但遭遇清军的阻击而遭败绩。

  永历八年(清顺治十一年,1654),二张在郑军的配合下,又自吴淞攻入长江,义军进“逼镇江,登金山,望祭明太祖陵。烽火达江宁”,然由于上游的应援军队迟迟未到,只得退回崇明。同年,义军再度入长江口,攻占过瓜洲、仪真、燕子矶等战略要地,不久又只得率师退“还屯临门”。到永历九年时,郑成功派遣部将陈六御率师与张名振义军配合,攻取舟山。清军台州守将与义军约降,张煌言“以沙船五百(艘)迎之”,致使此战一举告捷。不久,张名振却因中毒身亡,临死前遗言将自己所统属的军队归由张煌言统辖指挥。

  永历十年(清顺治十三年,1656),清军再次攻陷舟山,张煌言只得率义军在秦川一带与清军周旋。在此之前,永历七年时,鲁王朱以海见大势已去,便自去“监国”年号,张煌言虽仍事奉鲁王为主,但却只得将义军活动的情况,“通表”远在滇(云南)中的南明桂王朱由榔。

  永历十一年(1657),桂王遣派使者,册授张煌言兵部侍郎、翰林院学士的官职。此时,清两江总督郎廷佐投书招降张煌言,张煌言回书以报:“来书揣摩利钝,指画兴衰”,倘若“庸夫听之,或为变色”动摇,但“贞士则不然”。大丈夫“所争者天经地义,所图者国恤家仇,所期待者豪杰事功。圣贤学问,故每毡雪自甘,胆薪深厉,而卒以成事”。至于本人,“仆于将略原非所长,衹以读书知大义”。但“左袒一呼,甲盾山立,济则赖君灵,不济则全臣节。凭陵风涛,纵横锋镝,今逾一纪矣,岂复以浮词曲说动其心哉?”只因“来书温慎,故报数行”。然“若斩使焚书”,亦不作回答,则“适足见吾意之不广,亦所不为也”。回信中,陈辞激越,慷慨激昂,丝毫不为诱降信中的“浮词曲说”而动心,充溢着随时准备牺牲的凛然正气。

  永历十二年(1658),张煌言率义军与郑成功军会师,将再度攻入长江,以图光复,但义军次抵羊山时,遇海上飓风大作,只得引军无功而还。永历十三年(1659),张煌言与郑成功一起,为牵制大举向云贵地区进攻的清军,再次率义军入长江作战。先是,义军抵达并占领崇明。张煌言对郑成功建议说:“崇明,江、海门户”,宜先将义军“定营于此”,稍事休整,务使义军“进退有所据”。但郑成功未听从。当时,驻防长江的清军,在瓜洲金、焦二山间横上拦江铁索(俗称“滚江龙”),且在沿江两岸遍置西洋大炮,防守颇为坚固。张煌言却率义军乘十七条船机警巧妙地破坏了江防防线,在后援的郑军配合下,“翦江而渡”,于六月一举攻占瓜洲。攻克瓜洲后,张煌言又向郑成功建议全力攻取镇江,然郑成功顾虑驻守江宁(南京)的清军将赶往支援。张煌言则主张可先派一支舟师水军,佯攻直捣江宁北门,即观音门,这样“南京[清军]自不暇出援”。同时,他还提议这支水军应溯江而上,前往芜湖一带活动,以防阻江楚方面清军的来援。郑成功采纳了意见,并命他向南京方向进攻。此时,张煌言所率义军将属人数不满一万,渡江之舟不满百艘,仍毅然率军西行。不久,张煌言攻克仪真,并进军六合,沿途受到沿江民众的热烈欢迎,“仪征吏民赍版图迎降五十里外”①。当得悉郑成功攻克镇江后,张煌言又致信郑成功,言及当“先抚定夹江郡县”后,再从陆路进军,直取南京,但郑成功未采纳他的建议,“竟从水道进”②。致使有利战机瞬间丧失,而南京清军得以喘息并获后援而巩固城防。

  六月二十八日张煌言军直抵南京观音门外江面,停留两日仍不见郑军的到来,只得派遣别的将领率轻舟数十艘的水军,“直(西)上攻芜湖”,他自己则率军驻扎在浦口。待郑成功率“水师”到达后,张煌言又于七月七日赶到芜湖,在此,他“部勒诸军”,将义军兵分四路,分道攻城略地,且在沿途“移檄诸郡县”,张贴文告。许多故明降清的旧官吏,见到文告,纷纷倒戈,“于是太平、宁国、池州、徽州、广德及诸属县皆请降”,使义军很快便收复了四府、三州、二十四县,城池近三十座。

  义军纪律严明,所过之处,对民众百姓“秋毫无犯”。张煌言每“经郡县,入谒孔子庙,坐明伦堂,进长吏,考察黜陟,略如巡按行部故事,远近响应”。致使出现“父老争出持牛酒犒师,扶杖炷香,望见衣冠,涕泪交下,以为十五年来所未见”①的空前盛况。而“濒江小艇,载果蓏来贸易者如织”②,给义军很大支持与鼓舞。可是,这一大好形势,却因郑成功率军攻打南京城的失利,而很快急转直下。正当张煌言收复徽州时,闻郑成功在南京城下兵败之事,于是“还芜湖收兵,冀联合瓜洲、镇江(义)军为守计”,期待有利时机,再作他图。不久,张煌言又得到郑成功军已放弃瓜洲、镇江等地,而退回海上的消息,致使张煌言所率义军处于进退维谷、腹背受敌的危险处境,很快遭致溃败。

  此际,清两江总督郎廷佐一方面调遣水军切断张煌言义军东退的水路,另一方面又写信向张煌言劝降。张煌言对招降书“拒不应”,同时,为摆脱困境,又率“余兵道繁昌,谋入鄱阳湖”,向江西发展。当义军船队进抵铜陵时,却与湖广来援的大批清军水师遭遇,与之激战而败退。最后,张煌言“抚残兵仅数百,退次无为,焚舟登陆”。又从陆路自桐城,取道霍山、英山,到达东溪岭时,适逢清军“追骑至,从者尽散”。张煌言好不容易才突围而出,只得“变服夜行,至高浒埠,有父老识之,匿于家数日,导使出间道,渡江走建德、祁门乱山间”。此时张煌言身染疟疾发作,几不能行,但他仍不顾病痛,奋力疾行。到达休宁后,“得舟下严州”。登岸后,又复行山路,途经浙江的东阳、义乌“至天台达海”。历尽千难万险,兵败后绕道潜行二千余里,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浙江沿海地区。此后,他“收集旧部”,准备东山再起。郑成功得到张煌言生还的消息后,也将自己的部分兵力拨归他统辖,致使义军稍有壮大。张煌言将义军屯驻长亭乡,“筑塘捍潮,辟田以赡军”需军饷。同时,张煌言又派遣使者向桂王禀告自己兵败的消息。桂王得悉后,在敕书中表示安抚慰问的同时,又给他“加兵部尚书”的职衔。

  永历十四年(清顺治十七年,1660),张煌言又率义军移驻宁海县临门村,并加紧训练兵士。然在永历十五年时,清廷为了肃清东南沿海地区的抗清势力,颁布了“迁海令”,“廷议徙海上居民”,以断绝对义军的粮饷“接济”。义军“无所得饷”,只得“开屯南田自给”。当郑成功率军东征,从荷兰殖民者手中收复台湾时,张煌言不理解此举的重大战略意义与价值,曾写信给郑成功,“移书阻之”。不久,清军直下云南,终使南明永历政权覆亡。逢此危急之际,张煌言“遣其客罗纶入台湾”,催促郑成功出兵闽南,一方面支持东南沿海人民反对“迁海令”的斗争,另一方面也可牵制清军,以解永历政权之危,但郑成功“以台湾方定,不能行”为由,加以拒绝。于是,张煌言只得又遣使者到湖北的郧阳山中,去说服“十三家兵”出战,“十三家兵”原为李自成起义军的余部,由郝永忠、刘体纯等部将率领,他们以夔东茅麓山为根据地,坚持抗清斗争。张煌言要“十三家兵”出征,“使之扰湖广”清军,牵制敌人,“以缓云南”,挽救永历政权即将覆亡的军事危局,但“十三家兵”终因兵力“衰疲”,加之势单力薄,而未能出战。

  清康熙元年(1662),张煌言又将义军移驻沙堤。其时,郑成功收复台湾后,建立郑氏政权。而鲁王则身居金门,故郑成功对其衣食供奉“礼数日薄”。张煌言虽对鲁王仍忠心不贰,且“岁时供亿”不绝,但又“虑成功疑”,故“十年不敢入谒”鲁王。待到张煌言“及闻桂王败亡”后,便“上启鲁王,将奉以号召”。

  不久,郑成功突然病逝于台湾,致使抗清斗争形势更为严峻。于是,张煌言只得转战于宁海县临门村一带。还师临门,更使张煌言感慨万千。这时,清廷浙江总督赵廷臣乘张煌言义军处境艰难之际,再次写信招降,张煌言不为所动,并回信拒绝。义军此时虽多次奋战,然孤悬海上,被迫孤军作战,日渐势单力薄。为此有人提议将义军队伍拉上鸡笼岛驻扎,张煌言认为此议不可行,鸡笼小岛,四面环海,易攻难守,若遭致清军突袭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康熙二年(1663),南明鲁王朱以海在金门岛病逝①,张煌言得知此消息后,悲痛欲绝,放声痛哭,说:“孤臣多年以来栖栖遑遑奔走于海上,与部属相依为命而不肯离去者,只因我主鲁王您尚健存。现今您竟弃我辈而先故去,自今我辈更有何指望啊?!”次年,张煌言审时度势,眼见反清复明的大业无望,抗清斗争大势已去时,便痛下决心,将义军人马全部解散。本人则携随从罗纶及部属数人,加上侍者一人,驾一条小船,登上南田岛(今浙江象山南)附近一个名悬澳的荒僻小岛上隐居,悬澳(嶴)小岛孤悬“海中,荒瘠无人烟,南汊港通舟,北倚山,人不能上”,煌言一行人在此岛上,“结茅而处”,暂时得以栖身。清廷浙江总督赵廷臣与清军提督张杰并未放弃对张煌言的迫害,他们合谋要抓住他以邀功。为了侦知张煌言的下落与行踪,利用张煌言的一个旧部属,命他化装成普陀山的寺庙僧人,在海上四处打探、侦伺行踪,待侦知确切住所与踪迹后,清军乘夜半天黑之际,登上悬澳岛,并“引兵攀岭上”,进行偷袭,一举将张煌言、罗纶以及部属叶金、王发,侍者汤冠玉等人擒获。

  当张煌言等被清兵押解至杭州时,浙江总督赵廷臣假惺惺地待以上宾之礼诱降,但遭张煌言的严辞拒绝。

  康熙三年九月初七日(1664年10月25日),张煌言被清军杀害于杭州弼教坊。当他赴刑场时,大义凛然,面无惧色,抬头举目望见吴山,叹息说:“真可惜这大好河山,竟使沾染腥羶!”①就义前,赋《绝命诗》一首:“我年适五九,偏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②临刑时,他“坐而受刃”,拒绝跪而受戮。同时就义还有罗纶等人。

  张煌言遇害后,生前的友人山阴人叶振名(字介韬)登上越王岭遥祭忠魂,祭文长达六千五百余字,将张煌言与罗纶二人并称为“张司马二客”。

  乾隆四十一年(1776),清高宗命录前朝“殉节诸臣”,并加以褒谥和祭祀。于是,清廷对张煌言加谥“忠烈”,且将其牌位入“祀忠义祠”,得享定期供祭。

  张煌言一生仅活了四十五岁,其诗文著述甚丰,后人收辑整理名《张苍水集》。但此文集在清代一直被列为禁书,故仅有传抄稿本。直至1901年时,始有国学大师章炳麟将其排印(二卷本),附《北征录》一卷问世。1909年,又有国学保存会的排印本十二卷,补遗一卷,附录八卷出版。别有《四明丛书》本九卷,附录八卷传世。1959年,由中华书局对文集的诗文重加整理、校勘后,将《张苍水集》分为四编,包括《冰槎集》、《奇零草》、《采薇吟》及《北征录》;又,附录一卷,载有年谱、传略、序跋等。

  

  ②全祖望:《张煌言年谱》,《张苍水集》,中华书局1958年版。

  ③《清史稿》卷二二四《张煌言传》。下引本传者不另作注。

  ①沈冰壶:《张公苍水传》,见《张苍水集》。

  ②沈冰壶:《张公苍水传》,见《张苍水集》。

  ①全祖望:《明故权兵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鄞张公神道碑铭》,见《张苍水集》。

  ②全祖望:《明故权兵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鄞张公神道碑铭》,见《张苍水集》。

  ①关于南明鲁王的卒年,说法颇多,记载歧异,皆不取,今依《列传》所载为是。

  ①张煌言:《绝命诗》,载《采薇吟》,见《张苍水集》第3编。

  ②张煌言:《绝命诗》,载《采薇吟》,见《张苍水集》第3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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