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传叙述蒯通、伍被、江充、息夫躬等人的事迹。这是一篇游士嘴脸的“倾覆之徒”的类传。蒯通,到处游说,说范阳令,说武臣,说淮阴侯韩信,说汉高帝,说曹相国,奇谋雄辩,十足的游士。伍被,以材能为淮南王刘安宾客之冠,初谏刘安不要谋反,继被迫出谋划策,后向汉使坦白交待,终于被诛。江充,初告发赵太子丹淫乱不法,后诬陷及穷治皇太子刘据,太子起兵杀之,造成巫蛊事件。息夫躬,危言高论,诈伪生事,害人及已,不得好死。《史记》写蒯通附于《淮阴侯传》;写伍被附于《淮南王传》;未为其立专传。《汉书》则为其立专传,集中传写所谓“倾覆之徒”。论者有的是《史记》,有的是《汉书》;榷而论之,各有所是,不必抑扬其间。班固引《论语》孔子“恶利口之覆邦家”之言,列举先秦以来谗人为害之例,深叹“可不惧哉!可不惧哉!”利口巧言,确是有可戒惧的。
&蒯通,范阳人也(1),本与武帝同讳(2)。楚汉初起,武臣略定赵地(3),号武信君(4),通说范阳令徐公曰:“臣,范阳百姓蒯通也,窃闵(悯)公之将死,故吊之(4)。虽然,贺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通曰:“足下为令十余年矣(5),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甚众。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于公之腹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乱,秦政不施(6),然则慈父孝子将急接刃于公之腹(7),以复其怨而成其名(8)。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贺得子而生也?”曰:“赵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问其死生,通且见武信君而说之,曰:‘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而后下城,臣窃以为殆矣(9)。用臣之计,毋战而略地,不攻而下城,传檄而千里定,可乎?’彼将曰(10):‘何谓也?’臣因对曰:‘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好富贵,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则边地之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降而身死(11),”必将婴城固守(12),皆为金城汤他,不可攻也。为君计者,莫若以黄屋朱轮迎范阳令(13),使驰骛于燕赵之郊(14),则边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下而身富贵”,必相率而降,犹如阪上走丸也(15)。此臣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车马遣通。通遂以此说武臣。武臣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16),降者三十余城,如通策焉。
(1)范阳:县名。在今河北涞水县南。(2)本与武帝同讳:本名彻,因与汉武帝同名,汉人讳称之为通。(3)武臣:秦末起义者之一,见《陈胜传》。赵地:主要是指今河北邯郸地区。(4)吊:吊丧。(5)足下为令十余年矣:《史记·张耳传》在此句之上,有“秦法重”三字。王先谦以为此三字似不可省。(6)施:行也。(7)接刃:谓刀刃相接。(8)复:报复。(9)殆:危也。(10)彼:指武信君。(11)相告:互相转告。(12)婴城固守:谓绕城守御。(13)黄屋朱轮:高贵者所乘的车子。(14)使驰骛于燕赵之郊:使众所亲见。(15)阪上走丸,言乘势便易。(16)燕:此字衍文。据《史记》“赵地以城下者三十余城”可知。
后汉将韩信虏魏王(1),破赵、代,降燕,定三国,引兵将东击齐。未度(渡)平原(2),闻汉王使郦食其说下齐,信欲止。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3),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无行!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舌(4),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之众,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5)!”于是信然之,从其计,遂度(渡)河。齐已听郦生,即留之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历下军(6),遂至临菑(7)。齐王以郦生为欺己而亨(烹)之,因败走。信遂定齐地,自立为齐假王。汉方困于荥阳(8),遣张良即立信为齐王,以安固之。项王亦遣武涉说信(9),欲与连和。
(1)韩信虏魏王:见本书《韩信传》。(2)平原:指平原津。在今山东平原县。(3)间使:谓使人伺机单独行动。(4)伏轼:乘车时伏于车箱前的横木上,以示恭敬。这里指乘车。掉:摇动。(5)竖儒:犹言儒家小子。(6)历下:今山东济南市。(7)临淄:县名。当时齐王田广都于此,在今山东淄博市东。(8)荥阳:县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北。(9)武涉:楚说客。见本书《韩信传》。
蒯通知天下权在信,欲说信令背汉,乃先微感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贵而不可言(1)。”信曰:“何谓也?”通因请闲(2),曰:“天下初作难也,俊雄豪桀(杰)建号一呼(3),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袭(4),飘至风起(5)。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6)。今刘、项分争,使人肝脑涂地,流离中野,不可胜数。汉王将数十万众,距(拒)巩、洛(7),岨(阻)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8),败荥阳,伤成皋(9),还走宛、叶之间(10),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11),转斗逐北,至荥阳,乘利席胜(12),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13),迫西山而不能进,三年于此矣。锐气挫于险塞,粮食尽于内藏,百姓罢(疲)极,无所归命。以臣料之(14),非天下贤圣,其势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之时,两主县(悬)命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心腹,堕肝胆(15),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为足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向)为百姓请命(16),天下孰敢不听!足下按齐国之故,有淮泗之地(17),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18),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19)愿足下孰(熟)图之。”
(1)相君之背,贵而不可言:言背叛则可大贵。背:双关语,明指脊背,暗指背叛。(2)请闲:要求私下谈话。(3)建号:指自立为侯王。(4)鱼鳞杂袭:像鱼鳞一样密集排列。(5)飘:《史记》作“熛”,是也。熛至:火之怒飞。风起:风之疾起。(6)忧:志之意。(7)巩:县名。在今河南巩县西南。洛:洛阳。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8)折北:挫折失败。不救:谓无援助。(9)成皋:县名。在今河南温县东南。(10)宛:县名。今河南南阳市。叶:县名。在今河南叶县西南。
(11)彭城:楚霸王项羽的国都,今江苏徐州市。(12)席:因也。乘利席胜:《史记》作“乘胜席卷”。(13)京:县名。在今河南荥阳市东南。索:小邑名。在京县西北,在今河南荥阳县。(14)料:估量。(15)堕:输也。堕肝胆:谓输肝胆以相告。
(16)西向:齐在东,楚汉斗于西,故言西向。请命:制止楚汉战斗而使士卒不死亡,故言请命。 (17)淮:《史记》作“胶”,是也。齐地无淮水,而有胶水(在今山东胶东半岛西部)。泗:泗水。在今山东省西南部。
(18)深拱揖让:从容有礼的样子。(19)“天予弗取”等句:此是当时俗语。
信曰:“汉遇我厚,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与为刎颈之交(1),及争张厩、陈释之事(2),常山王奉头鼠窜,以归汉王。借兵东下,战于鄗北(3),成安君死于泜水之南(4),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之至欢也,而卒相灭亡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5),而事多大于张黶、陈释之事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足下,过矣(6)。大夫种存亡越(7),伯(霸)勾践,立功名而身死。语曰:‘野禽殚(8),走犬亨(烹);敌国破,谋臣亡(9)。’故以交友言之,则不过张王与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种。此二者,宜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足下涉西河(10),虏魏王(11)禽(擒)夏说(12),下井陉(13),诛成安君之罪,以令于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遂斩龙且(14),西乡(向)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略不世出者也(15)。今足下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为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将念之(16)。”
(1)常山王:张耳。成安君:陈余。(2)张黶、陈释:张耳部将,战死于秦军。张耳与陈余为此争执而成仇敌。(3)鄗:县名。在今河南高邑东南。(4)泜水:在今河北省中部,流经今临城、隆尧等县,入故漳河。(5)固于二君之相与:言比张耳与陈余相交更为牢固。(6)过:犹误。(7)大夫种:即文种。春秋末年越国大夫。当越王勾践困守会稽时,他献贿赂吴太宰嚭之计,使越免于亡国;又助勾践兴越灭吴,称霸一时。但最终因勾践听信谗言,赐剑命他自杀。(8)殚:尽也。(9)“野禽砷,走犬烹”等句:此是当时俗语。(10)西河:指令陕西、山西二省之间南北流向的一段黄河。(11)魏王:魏豹。(12)夏说:陈余部将,代相。(13)井陉:即井陉口。太行山险隘之一,在今河北井烃县西北。(14)龙且:楚之大将,死于潍水之战。(15)略不世出:言其计略奇异,世所希有。(16)念:犹思。
数日,通复说曰:“听者(1),事之候也(2);计者,存亡之机也(3)。夫随厮养之役者(4),失万乘之权;守儋(担)石之禄者(5),阙(缺)卿相之位(6)。计诚知之,而决弗敢行者(7),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与(豫),不如蜂虿之致蠢(8);孟贲之狐疑(9),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贵能行之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值而易失。‘时乎时,不再来(10)。’愿足下无疑臣之计。”信犹与(豫)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多,汉不夺我齐,遂谢通(11)。通说不听,惶恐,乃阳(佯)狂为巫。
(1)听:谓能听善谋。(2)候:征候。(3)机:关键。(4)随:同“遂”,顺适。厮养:指奴仆。(5)儋石之禄:微薄的俸禄。儋:同“担”;有说百斤为担,有说一人所负者。石(shì):古时一百二十斤为一石。(6)阙:同“缺”。(7)决不敢行:谓不敢做出决定。(8)蜂虿(chài):马蜂、蝎子。蠚:(hē又读ruò):虫类咬刺。(9)孟贲:古代的勇士。(10)“时乎时,不再来”:此是俗语,言时之不可失。(11)谢:拒绝之意。
天下既定,后信以罪废为淮阴侯,谋反被诛,临死叹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于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齐辩士蒯通。”乃诏齐召蒯通。通至,上欲亨(烹)之,曰:“若教韩信反,何也?”通曰:“狗各吠非其主(1)。当彼时,臣独知齐王韩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2),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3),争欲为陛下所为,顾力不能(4),可殚诛邪(5)!”上乃赦之。
(1)狗各吠非其主:《史记》作“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2)鹿:鹿、禄古音同。禄,禄位;政权。(3)匈匈:同“恟恟”,纷扰不安貌。(4)顾:但也。(5)殚:尽也。
至齐悼惠王时,曹参为相,礼下贤人,请通为客。
初,齐王田荣怨项羽,谋举兵畔(叛)之,劫齐士(1),不与者死(2)。齐处士东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强从。及田荣败,二人丑之(3),相与入深山隐居。客谓通曰:“先生之于曹相国,拾遗举过,显贤进能,齐国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东郭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进之于相国乎?”通曰:“诺。臣之里妇,与里之诸母相善也。里妇夜亡肉,姑以为盗(4),怒而逐之,妇晨去,过所善诸母,语以事而谢之(5)。里母曰:‘女(汝)安行(6),我今令而家追女(汝)矣(7)’。即束缊请火于亡肉家(8),曰:‘昨暮夜,犬得肉,争斗相杀,请火治之(9)。’亡肉家遽追呼其妇(10)。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束缊乞火非还妇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适可。臣请乞火于曹相国。”乃见相国曰:“妇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门者,足下即欲求妇,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则求臣亦犹是也,彼东郭先生、梁石君,齐之俊士也,隐居不嫁,未尝卑节下意以求仕也。愿足下使人礼之。”曹相国曰:“敬受命”,皆以为上宾。
(1)劫:劫取。(2)不与:谓不从。(3)丑:丑恶。(4)姑:婆母。(5)谢:告辞。(6)安:徐也。(7)而:汝,你。(8)组(yùn):乱麻。请火:请求引火。(9)治:谓火烧死犬。(10)遽:速也。
通论战国时说士权变,亦自序其说,凡八十一首,号曰《隽永》(1)。
(1)《艺文志》纵横家有《蒯子》五篇,原注“名通”。
初,通善齐人安其生(1),安其生尝干项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项羽欲封此两人(2),两人卒不肯受。
(1)安其生:《史记》、《汉纪》均作“安期生”。(2)两人:指蒯通与安期生。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后也(1)。被以材能称,为淮南中郎(2)。是时淮南王安好术学,折节下士,招致英隽(俊)以百数,被为冠首(3)。
(1)伍子胥:名员,字子胥,春秋末年楚人,因父伍奢被害,逃至吴为大夫,协助吴王阖闾复兴吴国,击楚报仇,后被疏远自杀。(2)淮南:指淮南王国。(3)冠首:最居其上。
久之,淮南王阴有邪谋,被数微谏(1)。后王坐东宫,召被欲与计事,呼之曰:“将军上。”被曰:“王安得亡国之言乎(2)?昔子胥谏吴王(3),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4)。’今臣亦将见宫中生荆棘,露霑衣也。”于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1)微:密也,(2)亡国之言:汉制,诸侯王国掌武职者,只有中尉,而无将军。将军乃朝廷之官。淮南王安呼伍被为将军,故伍被以为“亡国之言”。(3)子胥:伍子胥。吴王:指吴王夫差。(4)姑苏台:因山为名,在今江苏苏州市西南。
王复召被曰:“将军许寡人乎?”被曰:“不(否)(1),臣将为大王画计耳。臣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2),故圣人万举而万全,文王一动而功显万世(3),列为二王(4),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王曰:“方今汉庭治乎?乱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说(悦)曰:“公何以言治也?”被对曰:“被窃观朝廷,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措)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僰贡献(5),东瓯入朝(6),广长榆(7),开朔方(8),匈奴折伤。虽未及古太平时,然犹为治。”王怒,被谢死罪。
(1)不:同“否”。(2)明者见于未形:谓预见。(3)文王:周文王。(4)三王:指夏禹王、商汤王、周文王。(5)羌:古代西北地区少数民族之一。僰:古代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之一。(6)东瓯:汉初东瓯王国,在今浙江温州地区。(7)长榆:塞名。在朔方。或即榆中。(8)朔方:郡名。治朔方(在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南)。
王又曰:“山东即有变(1),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2),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被曰:“臣所善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言大将军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用,骑上下山如飞,材力绝人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常为士卒先;须士卒休,乃舍;穿井得水,乃敢饮;军罢(疲),士卒已逾河,乃度(渡)。皇太后所赐金钱,尽以赏赐,虽古名将不过也。”王曰:“夫蓼太子知(智)略不世出(3),非常人也,以为汉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被曰:“独先刺大将军,乃可举事。”
(1)山东:指崤山或华山以东广大地区。(2)大将军:指卫青。本书有其传。(3)蓼太子:即淮南太子。从母姓蓼。
王复问被曰:“公以为吴举兵非邪(1)?”被曰:“非也。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2),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采山铜以为钱,煮海水以为盐,伐江陵之木以为船(3),国富民众,行珍宝,赂诸侯,与七国合从(纵)(4),举兵而西,破大梁(5),败狐父(6),奔走而还,为越所禽(擒),死于丹徒(7),头足异处,身灭祀绝,为天下戮。夫以吴众不能成功者,何也?诚逆天违众而不见时也(8)。”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9)。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10)。今我令缓先要成皋之口(11),周被下颍川兵塞辕、伊阙之道(12),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13)。河南太守独有洛阳耳(14),何足忧?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界者通谷数行(15)。人言‘绝成皋之道,天下不通’。据三川之险(16),招天下之兵,公以为如何?”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1)吴:指吴王刘濞。见本书《吴王濞传》。(2)祭酒:祭祀时酹酒祭神的位尊年长者。(3)江陵:县名。在今湖北江陵县。(4)七:当作“六”。七国之乱,连吴在内;除吴,则为六国。(5)大梁:县名。在今河南开封市西北。“大梁”前当增一“于”字。(6)狐父:小邑名。在今安徽砀山南。“狐父”前也当增一“于”字。(7)丹徒:县名。在今江苏镇江市东。(8)不见时:犹言不知时。(9)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犹言男子汉一言即出(驷马难追),虽死不悔。(10)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谓吴不塞成皋之口,使汉将得以出入,乃不知反计。成皋:县名。在今河南荥阳县西北,乃古代军事要地。(11)缓:人名。缓,及下文周被、陈定等,皆淮南王安之部下。(12)颍川:郡名。治阳翟(今河南禹县)。辕:山名,又关名。在今河南偃师县东南。伊阙:关名。在今河南伊川县北。(13)南阳:郡名。治宛县(今河南南阳市)。武关:在今陕西商南县东南。(14)河南:郡名。治洛阳(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15)临晋关:亦称蒲津关。在今陕西临晋县东,黄河西岸。河东:郡名。治安邑(在今山西夏县西北)。上党:郡名。治长子(在今山西长子西南)。河内:郡名。治怀县(在今河南武涉县西南)。赵国:赵王国都于邯郸(今河北邯郸市西南)。通谷数行:言溪谷之可通者有数道。行,道也。(16)三川:秦庄襄王时置三川郡,以境内有河、洛、伊三川而得名,治洛阳,汉高帝二年(前205)改为河南郡。
后汉逮淮南王孙建,系治之。王恐阴事泄,谓被曰:“事至,吾欲遂发。天下劳苦有间矣(1),诸侯颇有失行,皆自疑,我举兵西乡(向),必有应者;无应,即还略衡山(2)。势不得不发。”被曰:“略衡山以击庐江(3),有寻阳之船(4),守下雉之城(5),结九江之浦(6),绝豫章之口(7),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8),东保会稽(9),南通劲越(10),屈(倔)强江淮间(11),可以延岁月之寿耳,未见其福也。”王曰:“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什八九成(12),公独以为无福,何?”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余无可用者。”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百人之聚,起于大泽(13),奋臂大呼,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14)。今吾国虽小,胜兵可得二十万,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诛(15),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16)。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杀术士(17),燔《诗》《书》,灭圣迹,弃礼义,任刑法,转海滨之粟,至于西河(18)。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19)。遣蒙恬筑长城(20),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满野,流血千里。于是百姓力屈(21),欲为乱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药(22),多资珍室,童男女三千人,五种百工而行(23)。徐福得平原大泽,止王不来(24)。于是百姓悲痛愁思,欲为乱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伦逾五岭(25),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南越。行者不还,往者莫返,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室而七。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26),收太半之赋(27),发闾左之戍(28)。父不宁子,兄不安弟(29),政苛刑惨,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怨上(30),欲为乱者,十室而八。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31)。’不一岁,陈、吴大呼,刘、项并和,天下响应,所谓蹈瑕衅(32),因秦之亡时而动,百姓愿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陈(阵)之中,以成帝王之功。今大王见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汜爱蒸庶(33),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震;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千里;下之应上,犹景向(影响)也(34)。而大将军材能非直章邯、杨熊也(35)。王以陈胜、吴广论之,被以为过矣(36)。且大王之兵众不能什分吴楚之一(37),天下安宁又万倍于秦时。愿王用臣之计。臣闻箕子过故国而悲(38),作《麦秀》之歌(39),痛纣之不用王子比于之言也(40)。故孟子曰(41),纣贵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42)。是纣先自绝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干乘之君,将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身死于东宫也(43)。”被因流涕而起。
(1)有间:有顷。(2)衡山:指衡山王国,都于邾县(在今湖北黄冈北)。(3)庐江:指庐江王国,都于舒县(在今安徽庐江县西南)。(4)寻阳:县名。在今湖北广济县东北。(5)下雉:县名。在今湖北广济县西南。(6)九江:郡名。治寿春(今安徽寿县)。(7)豫章:郡名。治南昌(今江西南昌市)。豫章之口:即彭蠡湖口。(8)南郡:郡名。治所在江陵(今湖北江陵)。(9)会稽:郡名。治吴县(今江苏苏州市)。(10)越:指越族,活动于今东南沿海地区及越南等国。(11)倔强:不顺从。(12)什八九成:《史记》作“什事九成”。(13)大泽:指大泽乡。在今安徽宿县东南。(14)戏:地名。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北。(15)子胥:伍子肾。(16)吴玉:指吴王夫差。吴王之听:指听信谗言。(17)术士:指有道术之士,谓儒生。(18)西河:指内蒙古与宁夏之间一段南北流向的黄河。(19)盖形:指衣服。(20)蒙恬:秦朝大将。(21)屈:尽也。(22)徐福;即徐市,秦时方士。(23)五种:王谷之种子。(24)(徐福)止王不来:《括地志》云:徐福奉命,将童男女到了东海中(24)州及其它数州,见居民万家,有至会稽市易者。(25)尉忙俞五岭:见本书《南越传》。(26)阿房宫:秦宫名。遗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阿房村。(27)太半:大半。(26)发闾左之戍:征调居于闾巷左边的居民为戍卒。(29)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馈等句:言父子兄弟不得安宁与相保。(30)叩:击也。(31)东南间:谓东南地区。(32)瑕衅:可乘之隙。(33)蒸庶:平民百姓。(34)影响:言如影之随形,响之应声。(35)章邯、杨熊:皆是秦将,为秦未起义军所败。(36)过:误也。(37)不能什分吴楚之一:言不及吴楚的十分之一。(38)箕子:商纣王的诸父,官太师,因劝谏纣王而被囚禁。武王灭商后获释。(39)《麦秀》之歌:张宴云:“箕子将朝周,过殷故都,见麦及禾黍,心悲,乃作歌曰:‘麦秀之渐渐兮;黍苗之绵绳兮,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史记》作“微子”作。(40)比于:商纣王的叔父,官少师,屡次劝谏纣王,被剖心而死。(41)孟子:战国时著名的思想家,著有《孟子》。(42)纣贵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今本《孟子》无此文。(43)东宫:指淮南王安时所居之处。
后王复召问被:“苟如公言,不可以激(侥)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王曰:“奈何?”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朔方之郡土地广美(1),民徒者不足以实其地。可为丞相、御史请书(2),徙郡国豪桀(杰)及耐罪以上(3)。以赦令除,家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徒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4)。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5),逮诸侯太子及幸臣(6)。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党(倘)可以檄(侥)幸。”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不至若此(7),专发而已(8)。”后事发觉,被诣吏自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美,欲勿诛。张汤进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无赦。”遂诛被。
(1)朔方:郡名。治朔方(在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南)。(2)为丞相、御史请书:诈为丞相、御史奏请徙人之书。(3)耐:同“耐”,古代一种剃去颊须的刑罚,二岁刑。(4)会日:约期之日。(5)左右都司空:左右司空及都司空。《百官表》宗正属官有都司空,少府属官有左右司空。上材中都官诏狱:谓上林及中都官之诏狱。书:《史记》作“逮书”,是也。
(6)逮诸侯太子及幸臣:《史记》作“以逮诸侯太子幸臣”,言逮诸侯及太子之幸臣。“及”字当在诸侯与太子之间;否则,似乎诸侯与太子也在被逮之列。(7)此:指设诈。(8)专发:谓直接发兵。
江充字次倩,赵国邯郸人也。充本名齐,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赵太子丹。齐得幸于敬肃王(1),为上客。
(1)敬肃王:赵敬肃王刘彭祖。
久之,太子疑齐以己阴私告王,与齐忤(1),使吏逐捕齐,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验,皆弃市。齐遂绝迹亡,西入关,更名充。诣阙告太子丹与同产姊及王后宫奸乱(2),交通郡国豪猾,攻剽为奸(3),吏不能禁。书奏,天子怒,遣使者诏郡发吏卒围赵王宫,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诏狱(4),与廷尉杂治,法至死。
(1)忤:抵触。(2)同产姊:同母之姊。(3)剽:劫也。(4)魏郡:治所在邺县(在今河北磁县南)。
赵王彭祖,帝异母兄也,上书讼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为奸讹,激怒圣朝,欲取必于万乘以复私怨(1)。后虽亨(烹)醢,计犹不悔。臣愿选从赵国勇敢士,从军击匈奴,极尽死力,以赎丹罪。”上不许,竟败赵太子(2)。
(1)取必:谓必取胜。复:报也。(2)竟败:言终于废除。废赵太子丹事,见本书《景十三王传》。
初,充召见犬台宫(1),自请愿以所常被(披)服冠见上。上许之。充衣纱縠褝衣(2),曲据后垂交输(3),冠禅步摇(4),冠飞翮之缨(5)。充为人魁岸(6),容貌甚壮。帝望见而异之,谓左右曰:“燕赵固多奇士。”既至前,问以当世政事,上说(悦)之。
(1)犬台宫:在上林苑中。(2)禅(dān)衣:单层的衣服。(3)曲据后垂交输:言衣服后襟垂直上宽下窄,如燕尾服。据:后衣襟。交输:言交错而裁成。(4)冠(guàn):戴也。(shǔ,又读xǐ):束发的帛。步摇:古代的一种首饰,行走则动摇。(5)飞翮(hé)之缨:以鸟羽所作之缨。
(6)魁岸:谓长大。
充因自请,愿使匈奴。诏问其状,充对曰:“因变制宜,以敌为师,事不可豫(预)图(1)。”上以充为谒者,使匈奴还,拜为直指绣衣使者(2),督三辅盗贼(3),禁查逾侈。贵戚近臣多奢僭,充皆举劾,奏请没入车马,令身待北军击匈奴(4)。奏可。充即移书光禄勋中黄门(5),逮名近臣恃中诸当诣北军者(6),移劾门卫(7),禁止无令得出入宫殿。于是贵戚子弟惶恐,皆见上叩头求哀,愿得入钱赎罪。上许之,令各以秩次输钱北军,凡数千万。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8)。
(1)豫图:谓预先设计。(2)直指绣衣使者:汉武帝时,为了对付各地起事者,派遣一些官吏衣绣衣,持斧仗节,兴兵镇压,号直指使者,也称直指绣衣使者。直指,谓处事无所阿私。(3)三辅:指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4)令身待北军:言令贵戚近臣等待于北军(汉代守卫京师的屯卫兵)。(5)光禄勋:秦时称郎中令,汉武帝时改称光禄勋,掌领宿卫恃从之官。中黄门:汉代给事内廷的宦官。逮名:宋祁曰:“浙本名作召。(6)恃中:秦汉时自列侯以下至郎中的加官。侍人皇帝左右,出入宫廷。(7)移劾门卫:言以所奏劾,移文于门卫。(8)中意:符合心意。
充出,逢馆陶长公主行驰道中(1)。充呵问之,公主曰:”有太后诏。”充曰:“独公主得行,车骑皆不得(2)。”尽劾没入官(3)。
(1)馆陶长公主:汉武之姑,陈皇后之母。据《功臣表》馆陶公主子堂邑侯陈季须元鼎元年坐母公主卒服未除云云,即公主卒于元狩之末,其后十余年江充才贵幸,足见“馆陶”字误。(2)车骑:指随从公主之车骑。(3)尽劾没入官:汉律,骑乘车马行驰道中,已论者,没入车马被具。
后充从上甘泉(1),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嘱)吏(2)。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无)素者(3)。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4)。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1)上甘泉:甘泉宫在甘泉山(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故言“上”。它皆类此。(2)嘱吏:委付有司处治。(3)教敕无素:言素不教敕左右。(4)白奏:言报告皇帝。
迁为水衡都尉(1),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久之,坐法免。
(1)水衡都尉:官名。汉武帝时始置,掌上林苑,兼保管皇室财物及铸钱。
会阳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孙贺子太仆敬声为巫蛊事(1),连及阳石、诸邑公主(2),贺父子皆坐诛。语在《贺传》。后上幸甘泉,疾病,充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3),因是为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4),捕蛊及夜祠(5),视鬼(6),染汗(污)令有处(7),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8),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9),吏辄劾以大逆亡(无)道,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1)阳陵:县名。在今陕西高陵县西南。公孙贺:本书有其传。巫蛊:古代迷信,谓巫师使用邪术加祸于人为“巫蛊”。(2)阳石、诸邑公主:武帝之二女。(3)晏驾:皇帝死亡之讳称。(4)胡:指少数民族之人。(5)夜祠:指夜晚祭祠祝诅之人。(6)视鬼:谓使巫视鬼之人。(7)染污令有处:谓江充使胡巫染污土地,伪造祠祭之处。(8)烧铁钳的:以烧铁或钳之,或的之。(9)相诬:互相诬告。
是时,上春秋高(1),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亡(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言宫中有蛊气,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蛊于太子宫,得桐木人(2)。太子惧,不能自明,收充,自临斩之,骂曰:“赵虏(3)!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4)!乃复乱吾父子也!”太子由是遂败。语在《戾园传》(5)。后武帝知充有诈,夷充三族。
(1)春秋:谓年龄。(2)桐木人:乃江充使胡巫作而薶之。(3)虏:犹贱奴。骂人语。(4)乃:你。(5)《戾园传》:指本书《武五子传》中之戾太子传。
息夫躬字子微(1),河内河阳人也(2)。少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览记书(3)。容貌壮丽,为众所异。
(1)息夫躬:姓息夫,名躬。(2)河内:郡名。治怀县(在今河南武涉县西南)。河阳:县名。属河内郡,在今河南孟县西。(3)记书:传记及诸家之书。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待进孔乡侯傅晏与躬同郡(1),相友善,躬繇(由)是以为援,交游日广。先是,长安孙宠亦以游说显名,免汝南大守(2),与躬相结,俱上书,召待诏。是时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诅上(3),太后及弟宜乡侯冯参皆自杀,其罪不明(4)。是后无盐危山有石自立(5),开道(6)。躬与宠谋曰:“上亡(无)继嗣,体久不平,关东诸侯(7),心争阴谋。今无盐有大石自立,闻邪臣讬往事,以为大山石立而先帝龙兴。东平王云以故与其后日夜祠祭祝诅上,欲求非望(8)。而后舅伍宏反因方术以医技得幸,出入禁门。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9),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10)。事势若此,告之必成;发国奸,诛主仇,取封侯之计也。”躬、宠乃与中郎右师谭(11),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12)。上恶之,下有司案验,东平王云、云后谒及伍宏等皆坐诛。上擢宠为南阳太守,谭颍川都尉,弘、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13)。是时侍中董贤爱幸(14),上欲侯之,遂下诏云:“躬、宠因贤以闻,封贤为高安侯,宠为方阳侯,躬为宜陵侯,食邑各干户。赐谭爵关内侯,食邑。”丞相王嘉内疑东平狱事(15),争不欲侯贤等,语在《嘉传》。嘉固言董贤泰(太)盛,宠、躬皆倾覆有佞邪材(16),恐必挠乱国家(17),不可任用。嘉以此得罪矣。
(1)特进:官名。西汉末年始置,以授列侯中有特殊地位者,得自辟僚属。(2)免太守:为太守而免。汝南:郡名。治上蔡(在今河南上蔡西南)。(3)中山孝王:刘兴,元帝之子。太后:指冯太后媛,冯奉世之女,本元帝昭仪。(4)其罪不明:本书《外戚传》云,为哀帝祖母傅太后陷以祝诅罪,令自杀,所谓“其罪不明”。(5)无盐:县名。在今山东汶上县北。(6)此言石立而道路自通。(7)关东:指潼关以东广大地区。(8)非望:非份之望。言求帝位。(9)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霍显拭宣帝许后,因女医淳于衍,故息夫躬有此说。(10)荆轲:战国末年刺客,刺秦王政未遂。(11)中郎:近侍之官,属郎中令(光禄勋)。右师谭:姓右师,名谭。(12)中常侍:官名。进入官廷,侍从皇帝,常为列侯至郎中的加官。(13)光禄大夫:官名。秩比二千石,属光禄勋。给事中:官名。为将军、列侯、九卿,以至黄门郎、谒者的加官。均给事殿中,每顾问应对,讨论政事。(14)侍中:官名。为自列侯以下至郎中的加官。侍从皇帝、出入宫廷。(15)疑:谓怀疑不实。(16)倾覆:谓倾险反覆。
(17) 桡:搅也。
躬既亲近,数进见言事,论议亡(无)所避。众畏其口,见之厌(侧)目。躬上疏历低公卿大臣,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缩(1),不可用。御史大夫贾延堕弱不任职。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皆外有直项之名,内实呆不晓政事。诸曹以下仆遫不足数(2)。猝有强弩围城,长戟指阙,陛下谁与备之?如使狂夫叫呼于东崖(3),匈奴饮马于渭水(4),边竟(境)雷动,四野风起,京师虽有武蜂(锋)精兵,未有能窥(跬)左足而先应者也。(5)军书交驰而辐凑,羽檄重迹而押至(6),小夫愞臣之徒愦眊不知所为(7)。其有犬马之决者,仰药而伏刃(8),虽加夷灭之诛,何益祸败之至哉!”
(1)蓄宿:犹趋数。趋数读为促速。谓急躁。(2)仆遫:短小貌。比喻才短不中用。(3)东崖:犹东方。谓关东郡国。(4)渭水:流贯今陕西省中部。(5)跬:半步。凡举足先右,左足未跬,是为半步。(6)押至:言相因而至。(7)愞(nuò)臣:怯懦之臣。愦眊:昏乱,不明事理。(8)仰药:仰首而饮药。
躬又言:“秦开郑国渠以富国强兵(1),今为京师,土地肥饶,可度地势水泉,广溉灌之利。”天子使躬持节领护三辅都水(2)。躬立表(3),欲穿长安城,引漕注太仓下以省转输(4)。议不可成,乃止。
(1)郑国渠:战国未年秦国所修,沟通泾水与洛水,有利溉田,使秦殷富。在关中地区。(2)都水:官名。主管陂池灌溉,保护河渠。(3)表:标记。(4)太仓:古代设在京师的大谷仓。
董贤贵幸日盛,丁、傅害其宠(1),孔乡侯晏与躬谋,欲求居位辅政。会单于当来朝,遣使言病,愿朝明年。躬因是而上奏。以为“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病为解(2),疑有他变。乌孙两昆弥弱(3),卑爱富强盛(4),居强煌之地(5),拥十万之众,东结单于,遣子往侍。如因素强之威,循乌孙就屠之迹(6),举兵南伐,并乌孙之势也。乌孙并,则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诈为卑爱重使者来上书曰:‘所以遣子侍单于者,非亲信之也,实畏之耳。唯天子哀(7),告单于归臣侍子。愿助戊己校尉保恶都奴之界(8)。’因下其章诸将军,令匈奴客闻焉,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者也(9)。”
(1)丁、傅:皆外戚。丁,指哀帝母家。傅,指哀帝祖母家。详见本书《外戚传》。(2)以病为解:自己解释有病。(3)乌孙:西域国名。在今新疆及苏联部分地区。昆弥:乌孙王之号:两昆弥:大昆弥、小昆弥。(4)卑爱疐:乌孙小昆弥未振将之弟。(5)强煌:地名。臣瓒云:“是其国所都地名。”(6)乌孙就屠:“孙”字衍。乌就屠,乌孙小昆弥之一。(7)哀:怜愍之意。(8)戊己校尉:官名。掌管西域屯田事务,为屯田区最高长官。恶都奴:沈钦韩曰,“车师前王庭也。”(9)“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见《孙子·谋攻篇》。上兵伐谋:言知敌有谋者,则相机行事,沮其所为,不用兵革,所以为贵。其次伐交:言知敌有外交连结相援者,则离间破坏之,令其解散。
书奏,上引见躬,召公卿将军大议。左将军公孙禄以为“中国常以威信怀伏夷狄,躬欲逆诈造不信之谋,不可许。且匈奴赖先帝之德,保塞称蕃(藩)(1)。今单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贺,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札。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竟(境)忧也。”躬掎禄曰(2):“臣为国家计几先,谋将然,豫(预)图未形,为万世虑(3)。而左将军公孙禄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臣与禄异议,未可同日语也。”上曰:“善。”乃罢群臣,独与躬议。
(1)蕃:与“藩”同。(2)掎(jì):指摘之意。 (3)预图未形,为万世虑:谓事先设谋,为将来完全之计。
因建言:“往年荧惑守心(1),太白高而芒光(2),又角星茀于河鼓(3),其法为有兵乱(4)。是后讹言行诏筹,经历郡国,天下骚动,恐必有非常之变。可遣大将军行边兵,敕武备(5),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6),因以厌(压)应变异(7)。”上然之,以问丞相。丞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下民微细,犹不可诈,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见(现)异,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民心说(悦)而天意得矣。辩土见一端,或妄以意傅(附)著星历,虚造匈奴、乌孙、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守相有罪(8),车驰诣阙,交臂就死,恐惧如此,而谈说者云(9),动安之危(10),辩口快耳(11),其实未可从。夫议政者,苦其谄谀倾险辩慧深刻也。谄谀则主德毁,倾险则下怨恨,辩慧则破正道,深刻则伤恩惠。昔秦缪(穆)公不从百里奚蹇叔之言(12),以败其师(13),悔过自责,疾洼误之臣,思黄发之言,(14)名垂于后世。唯陛下观览古戒,反覆参考,无以先人之语为主(15)。”
(1)荧惑:火星别名。因隐现不定,令人迷惑,故名。心: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2)太白:即金星,一名启明星。传说太白星主杀伐。(3)角星:二十八宿之一。有星两颗,属今室女座。茀:与“孛”同。河鼓:星名。又名黄姑、天鼓。一说即牵牛。(4)法:指占验之法。(5)敕:整也。(6)震:警动之意。(7)压:压制。(8)守相:郡守、诸侯相。(9)云:刘攽曰,当作“云云”。(10)动安之危:意谓使安变为危。(11)辩口快耳:意谓狡辩以快听者之耳。(12)秦穆公:春秋时秦国君主,五霸之一。百里奚、蹇叔:皆秦之贤臣。(13)以败其师:指秦军败于骰之战。(14)黄发之言:《书·泰誓》云:“尚猷询兹黄发,则罔所愆。”黄发,谓老人。(15)先人之语为主:或作先入为主。谓以先听进的话为主,不听取后来的话。
上不听,遂下诏曰:“间者灾变不息,盗贼众多,兵革之征,或颇著见。未闻将军恻然深以为意,简练戎士,缮修干戈。器用盬恶(1),孰当督之(2)!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将军与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有大虑者各一人,将军二人(3),诣公车(4)。”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又为大司马票(膘)骑将军。
(1)盬(gǔ)恶:即苦恶。(2)督:督察。(3)将军二人:谓将军举二人。(4)公车:官署名。掌殿司马门,天下上事及征召皆总领之。
是日,日有食之,董贤因此沮躬、晏之策。后数日,收晏卫将军印缓,而丞相御史奏躬罪过。上繇(由)是恶躬等,下诏曰:“南阳太守方阳侯宠,素亡(无)廉声,有酷恶之资,毒流百姓。左曹光禄大夫宜陵侯躬,虚造诈谖之策(1),欲以诖误朝廷。皆交游贵戚(2),趋权门,为名(3)。其免躬、宠官,遣就国。”
(1)诈谖(xuān):欺诈。(2)交游:谓交结奔走。(3)为名:谓求名。
躬归国,未有第宅,寄居丘亭(1)。奸人以为侯家富,常夜守之(2)。躬邑人河内椽贾惠往过躬,教以祝盗方,以桑东南指枝为匕(3),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披)发,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4)。人有上书言躬怀怨恨,非笑朝廷所进,候星宿,视天子吉凶,与巫同祝诅。上遣侍御史、廷尉监逮躬,系洛阳诏狱。欲掠问,躬仰天大呼,因僵仆。吏就问,云咽已绝(5),血从鼻耳出。食顷,死(6)。党友谋议相连下狱百余人(7)。躬母圣,坐祠灶祝诅上,大逆不道。圣弃市,妻充汉与家属徙合浦(8)。躬同族亲属素所厚者,皆免,废锢(9)。哀帝崩,有司奏:“方阳侯宠及右师谭等,皆造作奸谋,罪及王者骨肉,虽蒙赦令,不宜处爵位,在中土(10)。”皆免宠等,徙合浦郡。
(1)丘:空也。(2)守:意谓窥伺。(3)桑东南指枝:桑向东南方伸出之枝。
(4)招指祝盗:或招或指,所以求福除祸。(5)咽:喉咙。(6)死:《表》云,元寿二年下狱死。(7)党友:亲党与朋友。(8)合浦:郡名。治合浦(在今广西合浦县东北)。(9)废锢:终身不得仕。(10)中土:指中原地区。
初,躬待诏,数危言高论,自恐遭害,著绝命辞曰:“玄云泱郁(1),将安归兮!鹰隼横厉(2),鸾俳佪兮(3)!矰若浮黍(飙)(4),动则机(几)兮(5)!丛棘栈栈(6),易可栖兮!发忠忘身,自绕罔(网)兮!冤(宛)颈折翼(7),庸得往兮(8)!涕泣流兮萑(汍)兰(9),心结愲(縎)兮伤肝(10)。虹霓曜兮日微(11),孽杳冥兮未开(12)。痛入天兮呜呼,冤际绝兮谁语(13)!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14)。秋风为我吟,浮云为我阴。嗟若是兮欲何留(15),抚神龙兮揽其须。游旷迥兮反(返)亡(无)期(16),雄失据兮世我思(17)。”后数年乃死,如其文。
(1)泱郁:盛貌。(2)隼(sǔn):鸟纲、隼科各种类的通称。厉:疾飞。(3)鸾: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徘徊:同“徘徊”。(4)矰(zēng):一种以丝绳系住以便于戈射飞鸟的短箭。飙(biāo):暴风。(5)几:危也。(6)栈栈(chénchén):众盛貌。(7)宛:屈曲。(8)庸得往:何用得去。(9)汍兰:流泪貌。(10)縎:结也。(11)虹霓曜兮日微:意谓谗言流行,忠良浸微。虹霓:古代所谓邪气。(12)孽:谓邪气。杳(yǎo)冥:幽暗。(13)谁语:言无所告语。(14)招:呼也。上帝:天也。嗟若是兮欲何留:叹如此世道,何必久留而生。(16)游旷迥兮:意谓高举远游不复返回。(17)雄失据兮世我思:谓君失所据,就会想到我。雄:谓君主。据:谓尊位。
赞曰:仲尼“恶利口之覆邦家(1)”,蒯通一说而丧三俊(2),其得不亨(烹)者,幸也。伍被安于危国,身为谋主,忠不终而诈雠(售),诛夷不亦宜乎!《书》放四罪(3),《诗》歌《青蝇》(4),春秋以来,祸败多矣。昔子翬谋桓而鲁隐危(5),栾书搆郤而晋厉弑(6)。竖牛奔仲,叔孙卒(7);郈伯毁季,昭公逐(6);费忌纳女,楚建走(9);宰嚭谗胥,夫差丧(10);李园进妹,春申毙(11);上官诉屈,怀王执(12);赵高败斯,二世缢(13);伊戾坎盟,宋痤死(14);江充造蛊,太子杀;息夫作奸,东平诛:皆自小覆大,繇(由)疏陷亲,可不惧哉!可不惧哉!
(1)仲尼:孔子之字,引文见《论语·阳货篇》。(2)丧三俊:指烹郦食其,败田横,骄韩信。(3)《书》放四罪:谓流共工,放欢兜,窜三苗,殛鲧。事见《尚书·虞书》。(4)《诗》歌《青蝇》:指《诗经·小雅·青蝇》。其诗首章曰:“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诗以髒秽的苍蝇比喻谗人。(5)昔子翬谋桓而鲁隐危:春秋时,鲁国公子翬对隐公说:“吾将为君弑桓公,以我为太宰。”隐公说:“为其少故,今将授之矣。”公子翬懼,反谮隠公而毅之。子翬:公子翬。桓:鲁桓公。鲁隐:鲁隐公。奕书搆郤而晋厉弑:春秋时,晋国栾书使楚公子茂对厉公说:“鄢陵之战,郤至以为必败,欲奉孙周以代君也。”厉公信之而杀三郤(至、锜、■)。奕书乘机作乱,杀了厉公。郤:邯至。晋厉:晋厉公。
(7)竖牛奔仲,步孙卒:春秋时,鲁国大夫叔孙豹(谥穆子)奔于齐。为侨如所立,宠用庶子竖牛。牛谗仲(豹正妻所生)。豹怒而逐之,仲奔齐。后豹病,被牛饿杀。奔仲:谓使仲出奔。叔孙:叔孙豹。(8)郈伯毁季,昭公逐:春秋时,鲁国大夫郈恶(谥昭伯)怨季平子,谗毁于昭公。昭公伐平子不胜,因出奔于齐。郈伯:郈昭伯。季:平子。昭公逐:昭公被逐。(9)费忌纳女,楚建走:春秋时,楚平王使费无忌如秦为太子建娶妇。无忌先归,说秦女美好,劝平王娶之。平王听信,自要秦女,为太子建另娶。无忌因无宠于太子,常谗恶之,言太子建怨望,将举兵反。平王拟诛太子建。建闻之,亡奔于宋。费忌:费无忌。楚建:楚太子建。宰嚭谗胥,夫差丧:春秋未年,吴王夫差因胜而骄,与越和,将伐齐,伍子胥(名员)谏之。宰嚭说:“伍员自以先王谋臣,心常鞅鞅,临事沮大众,冀国之败。”夫差大怒,赐剑命他自杀。其明年,夫差亡于越。胥:伍子胥。(11)李园进妹,春申毙:战国后期,春申君掌握楚权,李园进其妹于春申君。其妹怀孕,李园使妹对春申君说:“楚王无子,百年之后,将立兄弟。君用事日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诚立,祸将及身,今妾有子,人莫知。若进妾于王,后若生男,则君之子为王也。”春申君乃言之王,召入之,遂生男,立为太子。后考烈王薨,李园害春申君之宠,乃刺杀之。
(12)上官诉屈,怀王执:战国后期,楚臣屈平(即屈原)忠而有谋,因上官子兰所谮,被楚怀王放逐。后怀王为秦昭王所诱会于武关,终于被囚死于秦。 (13)赵高败斯,二世缢:秦二世时,赵高谮杀李斯,又攻二世于望夷宫,二世求饶不得,乃缢而死。斯:李斯。(14)伊戾坎盟,宋痤死:春秋时.宋国寺人惠墙伊戾为太子太傅,无宠,欲败太子痤,乃伪造太子与楚盟之迹,谮其与楚勾结欲反,宋平公误信而杀太子痤。伊戾:惠墙伊戾。宋痤:宋太子痤。
汉书新注卷四十五 蒯伍江息夫传第十五
汉书新注
施丁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