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2018上海市民生活记忆·口述:诸圣堂复堂

“如果说四十年来的改革开放在上海是部连续剧,那么每位市民都是这部现实主义实景剧目的主人公。”

由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民俗学研究所李明洁教授策展的《1978-2018:上海市民的生活记忆》展览即将在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图书馆展出,展览分为“亲历”、“亲见”和“亲笔”三个单元:“亲历”通过采访在上海 生活过的普通人,以口述回忆的方式讲述四十年亲历的重要历史事件;“亲见”通过展示摄影家陆元敏先生镜头中的街头巷尾,记录下日常生活所折射出的社会转型;“亲笔”通过整理四十年间百姓的真实信笺,展示平民心灵生活史中的代表性切片。


《1978-2018:上海市民的生活记忆》于2018年11月6日至26日在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图书馆展厅举办。展览由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民俗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院、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社会生活研究中心主办,由华东师范大学文化建设委员会与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支持。

“澎湃新闻”在展览正式开幕之前将陆续刊发部分展出的口述回忆与私人书信。期待这些微小而真 实的证人、证言和证物,能部分再现四十年来上海民众日常生活的变迁。下文刊发的是一则关于1982年诸圣堂复堂的口述回忆。

1982年诸圣堂复堂

被访者:王翠芳,上海市基督教诸圣堂堂委会主任、牧师, 生于1966年。1994年开始在诸圣堂服务。

采访者:李明洁(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民俗学研究所教授)

时代背景:1979年7月中央统战部发出《关于做好对宗教界人士落实政策的意见》。1979年10月17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全面贯彻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署名文章。1982年3月中共中央印发《关于我国社会主义时期宗教问题的基本观点和基本政策》。


1982年复堂后堂外礼拜的情景。

最早的时候,美国圣公会在这里,那是1925年。教堂的椅子是从美国运过来的原松木整条做出来的,可以见证中美交流的渊源。1958年就联合了,十八个教派都被联合了。联合以后,还是圣公会的教堂但不做圣公会的礼仪了。

这个教堂1966年就不做宗教活动了,1968年完全停止使用,可是还有人在这里守着。1979年允许我们复堂,我们就筹备了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的筹备小组,联络信徒的同时,就想把这个教堂修复回来。到1980年,划回了一小部分的房子。房子里面要摆东西吧,要去找这些椅子吧,各个方面都帮我们忙,在1981年的年底基本都被发现了。在哪里呢?现在是工商银行博物馆的,就是在复兴路黄陂路口上这个地方里,被发现的长椅的样式跟老人们诉说的一样,所以牧师、长老还有一些义工推着三轮车去拉回来,找回来34条椅子。大家就让老人回忆。那个时候只划了一部分很小的,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三个圆柱子后面都没有。摆下来看,长的坐十个人,短的就八个人,一长一短排一排,配齐以后正好在这个方框里,17排。就问老人们,说是的。

教会用数字来表示我们在地上人的形状,10表现在地上的数字,7在教会表示完全,所以17表示“地上的人在这里都完全”,符合“诸圣堂”这个名字的希望,就是凡进到这个圣堂的人都成圣,所以叫诸圣堂。十七排椅子就这样拿回来了,一条也没有损坏。当年是借了改革开放的春风,那时候也是响应号召。因为这个物件太大,十人长椅又不能锯开来。你们拿走了我们还好去申请别的,放在这里坏了又不好,也希望你拿走。

那接下来要有人去认证,我们凭着记忆认证那不行。1968年到1982年找来,这些椅子在外面13年。那个时候的老人现在活着都上百岁了,最年轻的倪老师还健在,今年97岁了。她最能见证这些椅子是从哪里搬来的,她说得最清楚,她在这里三十年多年,一直在这里面坚持着。1982年12月23号复堂到现在,她是一个见证人,60岁退休就一直在我们教会里服务。

1982年的12月23号我们就完整地坐在椅子上,这也是第一次复堂礼拜。因为人太多了,我们又新做了六条长椅,但是跟原来的有个区别。我们自己请木匠做的,但是做不出那个工艺,原来做的时候有一个人体形状,新做的是直直的。颜色一样,样子也差不多,可是人坐上去的感觉不一样。

椅子扶手上的装饰有讲究的,这个叶子等于是橄榄枝分出去,得胜的意思。这个教堂是躺在地上的十字架,它整个的进门,走廊进去,一直到圣台这里,这是一竖的二分之一,里面有个一份,下面有两份,横起来是三份。这个横着又是各一份,上面是三个。正好是个十字架,所以这个凳子是“在十字架下坐着的人,在地上要过得胜的生活”,有这个寓意。

2008年到2010年之前,因为世博会,要作为对外开放场所,需要整修。但是因为修地铁10号跟13号线,房子受到损害沉降了,北面的钟楼瓦片自然爆裂。他们来勘探了以后说要修复。修复的时候,因为不平衡,他们就做扁担梁,在地面用108根桩围了整个的教堂一圈。扁担梁挑进去是在钟楼70公分墙体的下面110公分左右掏个洞。在掏洞的时候下雨,他们拿着开凿机嗡嗡嗡打洞,以后就可以灌水泥了。整修的时候他们把我们移到外面去了,正好这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几个人要回来看现场,他在这里拿个东西咣咣地敲。因为是修复优秀保护建筑,我就给他们的马经理讲,我说好像你这个是破坏,为什么?咣咣地敲,墙体要振动。第二个,修复的过程里面有很多地方被敲掉了,这个砖从哪里来,我这样一问,他说这倒也是。我说你是不是让他们一个一个砖凿了从底下再拿上来,然后补修,那这个教堂是完整的,一砖一瓦都是1925年的,你现在看的这些窗户都是1925年的,没有一点点动过,我说能不能保持原物。他开个玩笑,说可以,只要下雨来给我们撑阳伞,就给你凿;因为打洞进去我可能一天就打完了,你这个866个平方,一天凿十块砖也凿不出来。我说好的,正好教友们也都来,都说好的。我们有好多自己教堂里做的阳伞,我们撑了一排给他们,他们很感动,说你们有这样的心,那我们愿意。

所以他们就手工凿,数了多少砖头,凿出多少给我们。有的时候凿坏了,都不浪费掉,所以我们教堂里,基本上都是我们原始的。但是中间有分化状态,所以用红粉用胶水再涂一涂表面,但是整体完整都是旧的。现在就这两根修复的科林斯柱式可以做见证,是被毁坏过的。因为工艺不对,原来的是装沙,柱子造好以后,先放上水泥投石子,然后再磨,磨了以后再涂,一层一层出来。现在是灌上水泥,整个放上胶水,工艺不一样,翻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

这个教会唯一好,就是有祭坛然而没有祭祀要求,也达到最高境界,这样的话不容易混乱,不会有冲突。所以这个教会不仅见证中西合璧,还见证了各方面教派的联合,也融合于中国的文化。这个教堂里面有钟楼,63个台阶,七九六十三。七是教会的数字;九是中国人的吉数,完全达到至极,所以七九六十三。六十三个台阶,没有损害过,都是原物。教堂的钟楼一般应该是圆的,我们是方的。我们中国人讲天方地圆,有屋檐,采用了中国文化,又有中国人的数字表明,它真的是中西文化结合。它在法租界,法租界当时是天主教区域,但我们是新教,又是圣公会。所以是很综合很中庸的。

我1994年来这里。这个教堂的翻修有五次,一直到2012年,把所有物件里面都归到1925年到1937年的时候,就像灯,就融合了1937年那个时代的东西。教堂的圣台恢复的时候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照片贴在外面让弟兄姊妹来认证;又用了两年,从2010年一直到2012年一直在磨合。从2012年到2014年完全做好,也用了两年时间。我们老早的一个郭主教他的外甥女的回忆录里面有一张照片,大约看到这个雏形。问原来牧师家的师母,老人说圣台好像一个房子,但是我们搞不懂。我儿子那个时候刚到美国去,他去美国的圣公会教会特意去问他们的主教。他画了三个图,其中一个图他说有个房子一样的,就是现在我们后面的背景墙这样的,我们拿回来以后让老人看,她说是这个样。你看经过国内国外从小孩子、年轻人到年老的人一起来帮助我们,所以有了今天的教堂。为了有延续,我们也采用他们原来的想法和做法,还是用柚木,就好像中国人高档的家俱都是红木一样,花了49万。修这点房子全靠各个方面给予我们的支持和弟兄姊妹的奉献。我说就49万,七七四十九要完全的完全。那个老板都急了,说太低了。他请的工厂的人挺好,每块扶墙板都可以拿下来,这个工艺现在不太有人愿意做,太费人工了。

改革开放四十年确实是,教堂从一点一点,有一个大堂有一个副堂,周边很多的搭建房子,再到完全恢复出来。不容易。我们教会原来是高墙之内不打开,所以四周全都是高墙,都在6米以上。现在我们完全都打开了,虽然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大的压力。希望它还能够一直在这里。2008年潘石屹就想拆了我们,没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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