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许子东在香港岭南大学开设中国现代文学课。最近,“理想国”将许子东这门课程的讲稿结集为《许子东现代文学课》,另外书中也附有其进阶书单、经典作品选读和大师创作等,为文学爱好者们提供一本较为完备的讲义。
《许子东现代文学课》中所讲述的内容包括“五四”起源、各家流派,以及小说、散文、诗歌、戏剧共12讲,其中可见鲁迅的“反省”、郭沫若的“创造”、茅盾的“矛盾”、巴金的“年轻”、老舍的“命运”、曹禺的“影响”、郁达夫的“苦闷”、丁玲的“扑火”、沈从文的“反潮流而动”、张爱玲的“无家可归”等等。许子东并没有述而不作,在梳理现代文学的脉络中他提出自己诸多有趣的观点。
如他说,民国还可以这样读:“鲁迅是一座山,后面很多作家都是山,被这座最高的山的影子遮盖了,但张爱玲是一条河。”“现代作家中,凡是英美留学回来的就比较保守,凡是日本留学回来的就比较激进。”“打个比方,如果巴金是朱古力牛奶,茅盾是卡布奇诺,老舍是红茶,那周作人就是上乘的龙井。”“老舍字舍予,就是放弃我,名字真是预言,一个作家可以提前写出自己的命运。”“如果让李安来拍丁玲《我在霞村的时候》,可能比《色,戒》还好。”
许子东,任教于香港岭南大学,兼中文系主任,曾师从钱谷融,成名作《郁达夫新论》。他1989年应邀赴芝加哥大学做访问学者,后于加州大学进修,师从李欧梵,1993年受聘于香港岭大。著作还有《许子东讲稿》(三卷),以及《呐喊与流言》《为了忘却的集体记忆》《当代小说阅读笔记》《张爱玲的文学史意义》等。近年也有《圆桌派》《见字如面》及腾讯网络公开课《许子东文学课》等。
值《许子东现代文学课》出版,6月,理想国请到梁文道、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郁,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陈晓明等同谈现代文学。
活动现场,左起:梁文道、许子东、孙郁、陈晓明。
少年中国的精神史
梁文道认为,许子东表面是用一个说故事的方法,按照很标准传统的文学史的讲法,一个一个作家这么讲下来,没有如现在流行的从中国有没有抒情传统、中国的现代文学是不是得从晚清开始讲等分主题来讲。“他把复杂的、热门的学术界的内部讨论,消化成年轻学生喜闻乐见的方式讲述出来。如除了正文以外,书中也有很多书边的小字注,是许子东对于文学史中人物的品评或者自己见解观察。”
孙郁谈道,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当大家正在迷信理论,用从西方传来的思想来解读文学,许子东《郁达夫新论》则从文本的原点出发,从郁达夫的每一篇作品的细节出发,打捞出一些有趣的意象,然后加以阐释,充满了诗意和哲思,“许子东是学院派里的活跃的思想者,他用非学院派的方式来表达对于远去的文化群落、知识群落的认知,同时又融入了学院派的智慧。所以大众喜欢他,象牙塔里的人也喜欢他,这样的学者很少。”孙郁认为这个也是《许子东现代文学课》的特点。“这本书从鲁迅到张爱玲、沈从文,林林总总写了很多人,他画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文学地图,这个地图一些闪光点都会吸引我们进入每一个灵魂,他打开了记录这些远去灵魂的窗口,使我们瞭望到里面迷人的风景,这里的阐释非常非常有趣。所以这个地图的后面你会发现,他不仅仅是地图的绘制者,他还是思想者,他在带领着我们在思考一些问题。”
《许子东现代文学课》中的确有许多他对文学史的观察,虽然书中看似他是一笔带过,其实可值得探讨的地方有很多,如他写:“中国现代文学里面说父亲好的极少,算来算去只有一个半。一个是冰心,她不仅有个好老公当科学家,还有个好老爸开军舰,真难得。半个是谁呢?就是朱自清爬铁路月台那个老爸。”“大部分中国现代作家的父亲,都在这些作家未成年时去世了。这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包含某种规律性的……鲁迅讲过一句话,他说当从小康人家堕入困境时,你最容易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北大中文系主任陈晓明认为:“对历史的‘美’的塑造、书写,要建立在‘真’的基础上,在‘真’的基础上又能把历史讲得‘美’,对历史的塑造才是成功的。”特别在今天,审美变成人们生活第一要义,文学史也应该讲得娓娓动听、引人入胜。另外,中国现代文学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浪漫的激情,有一种青春气质在里面。除了鲁迅写《狂人日记》是三十几岁,其他作家如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沈从文,都是二十出头,可说是青春写作,整个现代文学史就是一部少年中国精神史。《许子东现代文学课》从人物和事件切入,在故事中展开文学史的情境,把人们带入现代的情境,重现一个现代文学的现场,尽可能重现那个时代的氛围和情调。
如书中许子东写了很多细节,对于读者进入文学的情景很有裨益,他写:“《第一炉香》的女主人公想知道一个男人爱不爱她,就抬起头来想看他的眼睛,可是他戴着墨镜,她怎么都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到墨镜里自己缩小的身影。这个描写多厉害!这是写实的,对着墨镜看,当然看到自己;但实际的意思是:她根本抓不住这个男人的心,只看到自己非常可怜。这种又写实又象征的技巧,非常高。”
夏志清的现代文学
许子东梳理了现代文学课的开设历程,最早是1929年,朱自清在清华上的《当代文学》,1930年,周作人在辅仁大学上《新文学的源与流》。“所以现代文学课有90年历史,1949年以前已经出过26种现代文学史,三个类型,第一个类型就是写中国文学的一个尾巴,如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第二个类型是反对现代文学史,钱基博把现代作家否定的一塌糊涂。第三个类型,是正规的现代文学史,不突出政治,就是讲史料、客观评史。但是后来的现代文学的成功不仅是因为文学的发展,还与现代教育制度密切有关。现代文学之所以后来变得这么重要,因为它是现代教育的一部分。”
“当代文学是从现代文学过来的,要理解了现代才能理解当代。现代文学中的很多大师已是经典。中国的现代文学史的书,大概有七八十本。目前内地最有名的一本文学史是北大中文系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三位先生的《现代文学三十年》,是大学最重要的一个教材,表达了对中国现代文学的主流理解和看法,也有很多新见。但上海的郜元宝说,中国现代文学史没有故事,因为多半是从历史的观念出发,理性有余,感性不足。勃兰克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之所以了不起,就是能把故事融入精彩的学理研究。”陈晓明说。
不同人写的现代文学史有很大的区别,许子东也分享了他觉得很有意思的夏志清写的文学史,许子东说,夏志清的文风和中国内地文学史呈现的文风有很大的不同,他说话很刻薄。比如他写鲁迅和郭沫若:“鲁迅《故事新编》的浅薄与零乱显示一个杰出(虽然路子狭小)的小说家可悲的没落。”“民国以来所有公认为头号作家之间,郭沫若作品传世的希望最微。到后来大家记得,他不过是一个在他那个时代多姿多彩的人物,领导过许多文学跟政治的活动而已。”
“同样的话,我们来看看北大的三位《现代文学三十年》怎么说的,说郁达夫:尽管这种宣泄似乎缺少理性的过滤显得不够深刻。说了《女神》一堆好话之后说:女神在艺术上远非成熟之作。意思是一样的,但是人家是这样评论的。”许子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