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怎么到了日本

周振鹤:杨贵妃怎么到了日本

杨贵妃

民间传说,杨贵妃并没有在马嵬坡被缢死,而是东游到了日本,这个传说可能与日本净琉璃的演出有关。净琉璃是日本的一种文学与音乐相结合的说唱形式,经常作为木偶戏的脚本。最初只是在四弦琵琶的伴奏下说唱,自16世纪末增加木偶戏以来,净琉璃得到了充实,增添了最初简单说唱所没有的戏剧特色,内容包括忠孝节义、复仇、爱情和宗教传奇等题材,对话和描述性的解说日趋重要。由于中日文化交流源远流长,许多中国的历史故事传入日本,也成了净琉璃表演的脚本素材,因此在明历宽文时期(相当于我国清代的顺治后期与康熙初期)就出现了如咸阳宫、王昭君、杨贵妃故事这样的净琉璃脚本。其中的杨贵妃故事最为脍炙人口,甚至在一些纯粹日本故事的脚本中也有其影子,而且还与日本的神话相联系。

周振鹤:杨贵妃怎么到了日本

唐玄宗

现在东京大学图书馆尚藏有一个《玄宗皇帝》的净琉璃正本。该本刊于日本宽文三年(清康熙二年,1663),封面标题为《玄宗皇帝》,内题则为《杨贵妃物语》(物语即故事)。由六段曲组成,这六段的本事梗概为:

一、玄宗在三千宫女中最爱杨贵妃,但到底把虞氏君(这是日本人虚拟的人物,大约原来是地位高于杨贵妃的宠姬,不见于中国历史记载)和杨贵妃哪一个摆在第一位,大费踌躇,后来因杨贵妃出身微贱,而与虞氏君并列第一。贵妃之兄杨国忠遂因此而专横跋扈,忠臣司马顿(此人也不见于中国载籍)积怒在胸。

二、司马顿劝谏玄宗无效而去国,安禄山见此,遂高举叛旗,平时憎恨杨国忠骄横的人皆应之而起。

三、玄宗离都城出走,杨国忠亡,杨贵妃死。玄宗悲叹中在蜀山筑草棚而居,七千八百岁的仙人东方朔前来劝慰(东方朔实为西汉武帝时人,距玄宗时不过七八百年,这里夸张十倍)。

四、仙人为玄宗四处寻觅贵妃魂魄,结果在日本的热田遇到。热田太神就是昔日的杨贵妃,今居于日本的秋津岛,说还要再来中土。玄宗亲近白乐(疑即白乐天——白居易,说书人把《长恨歌》的作者也牵扯到故事当中了),并听从其意见,准备将天下事托于司马顿,派使节前去召唤司马顿。安禄山斩了使者之首,但是该首级仍然将玄宗的纶旨传至司马顿处。


周振鹤:杨贵妃怎么到了日本

白居易

五、司马顿在杨贵妃和杨国忠死后,仇恨都已消解了,出于对皇帝尽忠的缘故,听从长子くわくれん(这是日本艺人臆想的名字,由于一般艺人文化程度低,不可能想象出更多的用汉字表示的人名)的意见,欲招名叫大相夫(しゃぅふ)的勇士为自己的帮手,但该勇士却在安禄山处,くわくれん遂前往讨取。安禄山设置关所来防遏司马顿军,不料其裨将さこく却落在自设的陷阱里,叛军于是败亡。

六、要之,在安禄山败亡处,司马顿宣称军法从事是唯一的结局,遂攻取安禄山,令其自尽。玄宗皇帝于是复位。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由于白居易《长恨歌》的渲染,千百年来一直成为文学艺术的再现素材。由于中日之间绵延不断的文化交流,白居易的诗歌在日本也几乎家弦户诵,杨贵妃的故事同样为东瀛百姓所熟悉。净琉璃正本《杨贵妃故事》就是据《长恨歌》而创作,而在此之前,日本的另一种文学形式谣曲也已经有了《杨贵妃》这样的曲目存在。但是任何文学故事移往他国,总要有点变形,甚至本土化。所以有七千八百岁的东方朔出现,还有中土所无的虞氏君、司马顿父子、勇士、裨将等角色来助兴。更有杨贵妃变成热田大神的幻想,这是平民百姓不愿理想人物死去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段。因此在日本的热田地方至今还有杨贵妃庙。但是净琉璃脚本中最早说唱杨贵妃的还不是这部《杨贵妃故事》,在这之前的万治三年(清顺治十七年,1660)刊刻的《くわてき船军》也是有关唐玄宗与杨贵妃的题材。该脚本以司马顿之子くわてき为主角而展开,叙述玄宗借返魂香之力与杨贵妃会面,玄宗之皇后虞氏君一点妒心也没有地将贵妃现身的形象画了下来,并把画像送与玄宗。在该曲的第四段,当唐玄宗燃起返魂香时,死去的杨贵妃现出原身,并宣称:“我的真身是大日如来,垂迹是热田大明神,今化身为杨贵妃。”虽然《杨贵妃故事》与《くわてき船军》并非毫无关联。但是由于两个脚本的构想全然不同,不能说后者一定是受前者的影响而出现的。净琉璃的脚本是给木偶戏作演出用的。日本的木偶戏在演出机巧方面十分高超,如本曲中仙人飞来,被砍下来的脑袋还能传达纶旨,安禄山自刎后还能自己授首于司马顿,都活灵活现地表演出来。

《杨贵妃故事》并非同类故事的终点。日本享保八年(清雍正元年,1723)丰竹座上演的《玄宗皇帝蓬莱鹤》的第四段中,有玄宗借东方朔的仙术与杨贵妃相会的场面,虽与《杨贵妃故事》脚本无直接关系,但描写安禄山如何灭亡方面却是受其影响不少。此外,《杨贵妃故事》也给后来土佐少掾所作的《唐玄宗》不小的影响。

由于日本的净琉璃与其他文学艺术形式不断有杨贵妃的形象出现,尤其是将杨贵妃当成是热田大明神的化身,所以使有些人产生了错觉,以为当年杨贵妃并没有死,而是避地到了扶桑。(文/周振鹤)


周振鹤:杨贵妃怎么到了日本

本文摘自周振鹤《中人白话》(修订本),东方出版社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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