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我最大的希望是随遇而安

1990年代初,有感于“文学正在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潮汐般退去”,九叔马原带着只有一个摄像师的摄制组,行程两万多公里,历时两年,采访了120多位文学家,拍摄成四千多分钟的素材带,剪辑成720分钟,分为24集的电视节目。这部电视专题片名为“中国作家梦”或“许多种声音”。这些访谈,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见证。

本次对谈的嘉宾是作家迟子建,时间为1993年5月,地点在哈尔滨。

此时,迟子建已经发表了《北极村童话》、《遥渡相思》等作品。从1983年开始写作,30多年来已发表作品600多万字、出版80多部单行本。同为60后作家的苏童曾写道:“大约没有一个作家会像迟子建一样,历经二十多年的创作而容颜不改,始终保持着一种均匀的创作节奏,一种稳定的美学追求,一种晶莹明亮的文字品格。”

迟子建:我最大的希望是随遇而安

马:发第一篇是哪年?

迟:1985年。

马:毕业前吗?

迟:毕业后,1984年毕业。1985年发的,反正七八年了吧。

马:写这100多万字你对哪几篇比较满意呢?

迟:我觉得最满意的还没有,不是谦虚,我只是有几篇自己比较喜欢的,我觉得对自己的长篇稍稍满意一些。

马:叫什么名字?

迟:在《花城》发的,叫《树下》,后来在上海文艺出的时候,改成《茫茫前程》

马:这段时间有心情就多写一写吧,可以写好一点,如果你这段时间没有心情不写也没有什么关系。

迟:你不写东西做别的,可能还不如写东西呢。所以还得继续写下去。

马:别人问“你是干啥的”,你只好说写小说的,我除了写小说别的没干过。

迟:比如像我,我从校园到校园,然后到省作家协会,今年是编辑,你说我接触的特别特别多的圈子里的人,我觉得我不写东西,现在我的确没什么别的才能了。只能就是像这样了,也不是特别有关系,我对前景说不好。

迟子建:我最大的希望是随遇而安

马:说说你自己和你的小说吧。

迟:可能是比较多愁善感吧,这类东西比较多,当时感觉好像一个作家应该完全成熟起来。我看是个人的东西注入越少可能会越成熟起来。

马:甚至可以写得越好,就是这个社会环境越好,许多作家都有类似的结论,就是说我用生平中最痛苦的东西写。

迟:写个人生活吧,虽然写出来了,只是在重复而已,而且给自己想象制造了一种压力,所以没有了完全创造的那种快感美。没有了那种创造,所以我觉得写出来的东西反而不好。

马:大概有这种创造的本质,而经验的东西它不过是一种依托,是创造的依托,许多作家都是从个人经验到创造,都一样,后来都是创造。

迟:我觉得一直按照个人生活经历写必定有限,而且他写这种个人生活经验做不了一个大作家。

马:你对自己现在怎么看?

迟:年轻并不是什么有利条件,我觉得现在我也不算年轻了。

马:在这一大群名作家里面,你还是年龄比较小的。

迟:比较小也快三十了,比较可怕。

马:从我们这个角度来看,你的年龄比较小,这个年龄对作家不算大。你开始发作品是23岁。

迟:可能是所有女作家很多的精神生活都不是很幸福的。

马:这是要证明自已存在的一种很有效的方式,有相当的你才会选择的。

迟:可以,会有一个的,但是我觉得就是很丰富的,我家楼下有个电影院我闲着没事经常看电影,什么电影都看,什么香港、港台武打,我特别喜欢看,还有那些什么新编电影回顾展啦,我都看过很多遍。就是奥斯卡获奖的多,可能有时候无聊,一个人挺孤单的,有时候在电影院打发时间,现在喜欢转转街,听听音乐什么的,动手做的事情没有。

马:我是拒绝用电脑写作的,我觉得书写是很重要、很快感的事。

迟:我觉得书写是很重要、很快感的事。我觉得是两码事。我想的同你一样,我不知我将来怎样,就目前来讲我觉得用电脑写作没什么感觉,坐在电脑前写作,冷冰冰的,我觉得无法交流,你辽宁作家都用电脑吧?

马:你有什么写作习惯?你什么时间写作呢?

迟:我一般是一周上两天班,周一、周二,这样一周有四天时间可以用来写作,基本上是在白天写,晚上不熬夜了,因为前几年熬夜我觉得身体特别差。所以也不再敢熬夜了。

迟子建:我最大的希望是随遇而安

马:你喜欢读哪位作家的作品?

迟:我觉得现在就是很难说特别喜欢谁。

马:你怎么评价目前的中国作家?

迟:这几年出了一些作家,而且的确非常与众不同,就像你们,评论界对你非常关注,尤其是对同你在同一个时期的。我觉得那一批作家的素质是非常不错的,后起的这批就是60年代出生的作家,如苏童、余华还有孙甘露,我觉得确实比较优秀,在这段里有的一会儿划为写实,一会儿划为什么的,我觉得这是评论家的事情,对一个作者来讲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我不很相信的,我觉得这对自己反而有帮助。

马:你怎么看待新时期的中国文学?你有什么评价?随便说,说你的个人感受。

迟:现在的文学属于比较沉寂的那种状况,人们认为那种非常沉寂的状况反而不好,那么经过1985年那场文坛比较活跃的,现在不也是复归于平静了?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过程。当时有的非常兴奋,也有的持一种并不是首肯的那种态度,我觉得一种文艺现象的出现对文学史的贡献是比较大的,但直接受益的并不是当时比较显赫、比较走红的这些人,而可能是其他的一些人。这种现象批评界说得非常多,所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并不敢说是作家,比如有的人说是写字的。刘震云就是这样,他从来都是说他是写字而不说自己是作家,当然他字写得很不错,我觉得这是种谦虚吧。按刘震云的说法我们是写字的,那就是写字吧,不管怎样我除了写字还能干什么呀,你还拍了电视,我连电视也拍不来的,还是写写字吧。

迟子建:我最大的希望是随遇而安

马:那么现在一个人的生计问题对你影响大不大呀,对你创作的影响大不大?你没有搞其他赚钱的事业,心理上有没有压力?

迟:我觉得我没有压力,可能这跟我的出身有关,因为我不是那种家庭从小特别富裕的人,富家子弟啊什么的,我从小过惯了苦日子,而且那种农村生活也比较苦,我觉得人能吃饱了,而且过得也不是非常寒酸,能有这份心情,关键是培养好自己的心态,心态非常好的时候才能继续写作,我觉得是很重要的。我要赚很多钱,我不一定就心态很好,我现在没有多少钱,过得也可以吧!

马:我还是觉得大家自己也都知道,写作对作家是重要的。什么是你最大的希望?

迟:现在是随遇而安,最大愿望是将来……不知道,我真的没有什么最大的愿望,所以说话挺轻松的。现在是特别想有一大笔钱,我也不会有的了,可能有了钱会改变生活方式,但是现在目前来看不太可能,我也希望将来能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家庭吧,能比较安静地过日子。

马:你认为哪本刊物最好?

迟:我觉得是《收获》。《收获》在各个读者群中的反响都不错。它不光是圈子里的人觉得不错,有些圈外的人对《收获》反应也不错,其他,《钟山》也很不错。

马:向读者和观众推荐一本什么书呢?

迟:我推荐传记吧!还是传记,谁的传记一时也不知道哪一个最好、最合适。但是我觉得一些传记很不错,像《梵?高传》什么的。

马:东北这块土地的文学前景是否乐观?

迟:不是非常乐观,但是我觉得东北有一些作家质量还是不错的。东北也有作家,可能跟南方上海一些作家比,东北作家还是差一些。东北这些作家搞一些研讨会,什么“关东文学”之类的东西,我觉得有意地特别规定一些东西、一种地方特色,我们是不是太有意强调地方特色反而限制了自己。这有利,肯定也有弊。

马:你谈的这也是一种看法,你认为他们这也有不积极的一面。对东北我也不太熟悉,你也知道我刚回来几年。

迟:马原算一个东北作家。你平时说话可以特别随便,我看苏童他们说得特别正经,这跟命题作文一样。

(选编自《重返黄金时代——八十年代大家访谈录》,吉林出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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