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打造的世界:多重维度看六百年贸易变迁

本文摘自《贸易打造的世界》,(美)彭慕兰 史蒂文·托皮克 著,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1月版

巧克力:从货币变成商品

1502 年,哥伦布碰见一艘载运货物到别地做买卖的玛雅人大型独 木舟时,知道自己已无意中发现值钱东西。有些玛雅贸易商不小心掉 了一些杏仁状的东西,急忙将它们捡起,“仿佛掉下来的是他们的眼 睛”。这些奇怪的豆子,玛雅人称之为卡卡瓦(ka-ka-wa),阿兹特克人 改称之为 cacao(可可),最后西班牙人以讹传讹称之为 chocolate(巧克力)。

可可豆在中美洲作为珍贵商品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建立美洲第 一个文明的奥尔梅克人(Olmec)食用可可,随后将此习惯传给玛雅 人。可可树只生长在热带低地,可可豆通过贸易先后传到特奥蒂瓦坎 (Teotihuacán)、阿兹特克这两个高地文明国家。它之所以成为人人想 要的东西,除了因为味美,还因为稀有,以及喝后的药理反应。

过去,可可被视为兴奋剂、致醉饮料、迷幻药、春药。战士希望借助可可豆的可可碱,让自己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其他人则喝发酵过 的巧克力饮料,整个人变得醉茫茫,如果用仍青绿的可可豆泡制,且饮用时搭配食用具致幻成分的墨西哥蘑菇(psilocybin mushroom),醉人效果尤其强。在某些宗教节庆时,人们就搭配食用这种蘑菇。蒙特 苏马(Moctezuma)皇帝之类的人,则会在和后宫众多嫔妃行房前喝下 这种饮料。这饮料还充当治焦虑、发烧、咳嗽的药剂。

味道也很重要。他们在巧克力饮料里加进许多香辛料,其中有些 香料今人恐怕不敢领教。巧克力饮料通常加水泡成,饮用时普遍加进 红辣椒,或状似黑胡椒的花,或能带来苦杏仁味的 pizle 种子,或石灰 水。玉米用来使巧克力饮料变浓稠。玛雅人或阿兹特克人替这饮料加 进蜂蜜、香草精时,那味道才似乎是我们所熟悉的。

巧克力在阿兹特克市场占有独特地位。人人都想一尝它的美味, 但它非常稀有。天然的可可树林生长在热带低地,但住在这类地区的 玛雅人,大多是自给自足的农民。今人已知玛雅有几座大城,但在这 些大城里都未发现有市场的证据。剩余产品通过纳贡献给贵族。玛雅 人有长距离的珍贵商品贸易,但未有证据证明存有重要的商人阶级。 因此,墨西哥高地居民对可可豆的需求很大,产量却小。

事实上,可可豆非常珍贵且稀有,以致被拿来充当货币。阿兹特 克经济大部分以面对面的实物交易为基础,因而可可豆代表着迈向货 币化的重要发端。可可豆有时有仿冒品,证明了可可豆的确被视作一 种货币。根据第一任西班牙总督的说法,空可可豆壳里塞进黏土,看 起来“和真的没有两样,有些豆子品质较好,有些较差”。

以树的果实当货币,听来或许荒谬,但事实上,西班牙人在墨西 哥中部沿用这传统数十年,在中美洲部分地区更沿用了数百年。在 18 世纪的哥斯达黎加,总督仍用可可豆当钱买东西。天主教修士是将可 可豆引进欧洲的最大推手,而有些这类修士更曾建议西班牙也以可可 豆为货币。以会腐烂的东西当货币,无疑很迎合这些批评资本主义和高利剥削的人士。 禁欲苦行的神父是最早将巧克力普及于西班牙和邻国者。巧克力

在当时被视为天主教饮料,一如咖啡先后被视为穆斯林饮料、新教徒 饮料。耶稣会士尤其着迷于巧克力,因而开始投入种植可可树,甚至 因此遭民间竞争者指责试图垄断可可豆贸易(出于同样强烈的热爱,巴拉圭的耶稣会士开始生产马黛茶谋利)。

巧克力最初是充当节制饮食用的宗教饮料而引进西班牙,但不久,就和在墨西哥一样,成为贵族打发闲暇、摆阔、标举个人身份地位的 饮料。16 世纪初的西班牙,巧克力饮料是加水、糖、肉桂、香草精泡 制而成。两个世纪后,泡热巧克力时终于是加进牛奶。可可豆作为第 一个获欧洲人青睐的提神剂,成为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最主要的外销农 产品。

欧洲的帝国主义者能掌控配销和生产二者,而与哥伦布之前的帝 国主义者(如阿兹特克人)不同。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驱动下,可 可豆生产由墨西哥的野生树林转移到大面积的种植园。可可树在委内 瑞拉、中美洲栽种,然后移植到菲律宾、印尼、巴西,最后移植到非 洲。可可豆这时成为商品,而非货币。在 18 世纪之前,它一直是殖 民地作物,但要到殖民地贵族阶层不再是其主要消费者,它的生产量 才开始变大。随着女人、小孩开始饮用可可(1828 年由荷兰人范胡腾 [Van Houten]首开此风气,随着牛奶巧克力于 19 世纪后半叶问世,女人、小孩开始吃许多种巧克力甜点,巧克力在异国落地生根,成为通俗食物。

如今巧克力是甜食,是人人消受得起的小东西,但别忘了它曾作为王公、战士饮料,充当货币的光荣日子。

内容简介

贸易打造的世界:多重维度看六百年贸易变迁

《贸易打造的世界》,(美)彭慕兰 史蒂文·托皮克 著,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1月版

本书既是一部经济史也是一部文化史。全书以“贸易”为线索,但不止于贸易。由市场、商品、运输、暴力等等与贸易相关但连接着人类历史发展的重要节点也都一一展现。

相对于其他世界史,本书一大亮点是将两位学者的多年学术成果积累,以小见大,将历史、文化、商贸巧妙地融于一体并以生动活泼的方式讲述出来。而其中不乏有颠覆以往传统观念的提问或是论点:人们的胃容量与城市暴动有着怎样的关系?巴西如何能以红木闻名?铁路的建设对于印度现代化的贡献极为渺小?鸦片促使全球化进程加快?看似古老的中国却是许多经济形成的创新之地?……这些问题在书中的答案几乎颠覆了人们以往的传统观念,由此对全球化及其历史产生进一步的思考。

在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读这本书?以彭慕兰为领军人的加州学派,包括一部分西方历史学家已经看到,以往的西方历史叙述中,强调西方特别是欧美国家的文明化进程,将人类社会的进步寄放于自己身上。但是彭慕兰、托皮克指出,全球化进程并不是只有欧美国家参与,人类现代文明的进步也不是西方的专属功劳。在拉美、在东亚,在巴西、印度、中国,都曾经对全球化进程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社会发展到今天,这些国家地区更有着不可比拟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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