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曾将香港百年交通工具“天星小轮”评选为人生50个必到的景点之一。2014年末,一个新的地标景点——香港中环摩天轮,在天星小轮中环码头边竖起。这座由瑞士人建造的摩天轮见证了同为瑞士品牌的巴塞尔艺术博览会进驻香港后的壮大,也目睹了被巴塞尔放逐的Art HK(艺术香港,即巴塞尔香港前身)转变为Art Central(艺术中环)后卷土重来的四年历程。
回顾这个春天的香港,在当代艺术界,必须承认仍然是资本的天下,西方强势的话语权得以巩固和再次凸显,依靠老道的市场控制和成熟体制的支撑,即便在亚洲的经济震荡中,依然有硬通货牢牢地锁定着买家。“与其说他们卖的是作品,不如说卖的是画廊的品牌和西方资本代表的市场稳妥。
香港中环摩天轮
刚刚过去的一周,香港充满了艺术与金钱的碰撞,昼夜旋转的艺术世界正如一座摩天轮。搭乘整修一新又票价低廉(20港币/3圈)的摩天轮,以另一种视角,刚好环顾香港艺术版图3圈。
第一圈,遥看巴塞尔“硬碰硬”
3月28日,巴塞尔和Art Central进入贵宾预览第二天,傍晚步出会展中心,沿着维港漫步15分钟,本想感受作品与价格更亲民的Art Central,不料会场早早打烊让人吃了闭门羹。听本地朋友Connie说,中环摩天轮去年底重开了,还从100降至20港币,颇受本地居民热捧,就兴冲冲地买了票,加入市民和访港游客的队伍中。等候一刻钟,与一对情侣及一家三口猫进一间包厢。随着缓缓启动的摩天轮,视野也渐渐开阔起来,刚才还“逛不完”的会展中心此刻收拢成一小块。
从中环摩天轮俯瞰维港,右侧为香港巴塞尔的举办地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但就是在这一小块里,发出的却是艺术市场的大新闻。既有属于“硬通货”的西方艺术家——3500万美元、香港巴塞尔有史以来最贵作品,威廉·德·库宁的《无题XII》、100万欧元的马克·夏加尔(一幅水彩)+乔治·莫兰迪(两幅)+毕加索(一幅蚀刻版画)、约100万美元的安塞尔姆·基弗和百万美元的罗伯特·劳森伯格,也有中国本土艺术家——350万元的余友涵抽象画作、22万美元的上海本土艺术家黄渊青以及售出30万美元的张晓刚2018年新作《站在椅子上的男孩》,等等。
香港巴塞尔有史以来最贵的作品,3500万美元出售的威廉·德·库宁的《无题XII》
谈及对本届香港巴塞尔的观感,旅居纽约的资深国际艺术顾问黎蓉告诉“澎湃新闻·艺术评论”:“我自1999年参加瑞士巴塞尔博览会,自2002迈阿密巴塞尔开始参加每一届。香港巴塞尔博览会的前身是Art HK,2008年由我的朋友Magnus Renfrew创办,当时我曾经帮助他招商。六年前巴塞尔博览会买下它。今年明显是具有实质性转变的一年。无论是参展画廊以及他们所展作品的质量,还是参展藏家的数量和重量,到画廊销售的状况,以及当地国际画廊展览的盛况,一切都标志着香港巴塞尔博览会已经成为和迈阿密、巴塞尔同样重要的顶级博览会。同时可以感受到国际艺术世界的重心有从西方转移到亚洲的趋势。另外今年明显不同的是有很多欧美藏家参加,包括一些西方顶级美术馆的藏家赞助团。以往的香港巴塞尔大部分西方参加者是画廊家或艺术经纪人。”
在一片成交喜讯中,资深艺术品经纪人李苏桥持有一贯的冷静:“虽然历届巴塞尔博览会都尽力把自己装扮得更多元化,近两年甚至刻意地推进亚洲画廊参与数量的增长,但实际上那些一线国际画廊对市场的垄断却越来越明显,原因可能很复杂,其中之一是大部分努力想当收藏家的新有钱人在缺少独立判断缺少审美还缺少时间与耐心的时候,与大牌国际画廊一起玩当代艺术最容易获得市场奖励,有时候是你想玩还得排队等着,里面的老客户还没出来呢!这样大牌画廊门口的人愈聚愈多;其二就是大牌画廊合作的艺术家拥有更多的学术资源(包括双年展、美术馆等等,虽然屡遭非议,但当代艺术领域就是这样一个生态系统),这保证了收藏家们能与大牌画廊一起玩显得特别有面子。”
另一位观展者也表示,海外蓝筹画廊在亚洲的影响力日甚一日。本土画廊也曾经风光无限,现在却退守边缘。一些相对优秀的艺术家开始越来越出现在海外画廊的展位,某种意义上,是西方对中国艺术的重新发现。但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市场几乎百分之百对准亚洲。最令人唏嘘的是,一些不得不在这里做那些几乎没有交易可能的“项目”的画廊,他们常常是年轻缺乏资本的机构,如果博览会希望扶持这样的项目,其实可以给予减免费用的支持,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一些画廊将不得不面对一次参展带给他们的沉重负担。不过,下一次又会有其他画廊满怀期待而来……对于多数本土画廊来说,很难说参加巴塞尔会是一个愉快的经历(我听到过一些声音),有时候,几乎是孤注一掷。下半年或者明年怎么过,都来不及想了。对于艺术市场这些年轻的玩家,巴塞尔太像一场梦,一场美梦或者噩梦……当然,对于大多数只是想去看看光怪陆离的当代艺术现场的观众,不会注意到这些……
在一间画廊展位的地面,长方形的钢板上并列摆放着两块大石头,途经这件展品的上海观众张先生风趣地脱口而出:“格叫啥,硬碰硬!”在这间展位对面,就是“碰碰硬”的卓纳画廊,与高古轩画廊并列全球两大画廊。艺术市场从来都是角斗场,往往是在“硬碰硬”的竞争中获胜的超级画廊和机构拿下规则的制定权和话语权,从而最大化地取得利益。
第二圈,在H Queen’s爬楼看展
香港巴塞尔史无前例的248间画廊,挑战着每位参观者的体力极限,但远道而来的人们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如同一圈又一圈旋转的摩天轮。
看过巴塞尔,不能错过中环皇后大道中80号、被称为“香港艺术新地标”的H Queen’s。这座大楼专为艺术机构而设计——每一层层高4.8米、为画廊及艺商定制有运输装置和吊臂、可开合幕墙系统运送大型艺术品至各楼……更重要的是,H Queen’s本身还见证了香港画廊近六十年的发展历程,从荷里活道的“古董街”,到分散在城市中心小巷和外围厂区的画廊,再到陆续进驻国外画廊的毕打行、娱乐行、中国农业银行大厦,最终随着一线画廊和机构的落户,实现了巴塞尔期间的整合与亮相。
位于香港中环皇后大道的H Queen's大楼堪称香港艺术新地标,集合着一众顶级画廊和艺术机构。
狭小的电梯抵挡不住涌入H Queen’s参观者的热情,被安利过参观路线的人们会一路坐上17层,从香港本土画廊方由美术逐层步行向下,沿途依次经过当代艺术顶级画廊豪斯沃斯、创建于1960年的佩斯画廊、韩国首尔拍卖展览空间、内地南下香港的当代唐人艺术中心、老牌画廊艺术门、日本人创办的白石画廊以及卓纳画廊,几乎每一层都有驻足的理由。
H Queen's大楼中,白石画廊在展的美国艺术家奇胡利玻璃造型艺术
拥有纽约、伦敦、苏黎世、香港等7个空间的豪斯沃斯画廊,一口气拿出15、16两层的全部空间出售美国艺术家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的抽象绘画系列。这位1961年出生在洛杉矶的画家刚刚代表美国参加了2017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从小跟随母亲在美容院工作的布拉德福特,最初利用美容院里能够找到的材料加以创作,随着绘画深入,他把冷冰冰的抽象变得鲜活,使之成为象征种族、阶级和取向的图腾。
布拉德福特说:“一直以来,我都对社区的概念,和那些将特定群体与其他群体区分开来的方式及事物感兴趣。一般来说,地图是有限的信息工具,但在这些作品中,它们引发了关于居住在这些空间中的个体的问题,以及这些印出的线条并未明确说出的问题。”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观众可以一边透过落地玻璃窗俯瞰道路与楼宇密布的中环,一边扭过头在抽离自“城市地图”的图像中和艺术家共同思考“城市规划元素——包括公交线路和排水系统——是如何绕开富有社区,而径直穿过其他社区,以及隐含其中的社会不公平现象。”《冒险城市》《不想争辩》《你不知道你在什么样的世界里醒来》《我终于触碰到了天空》……在这些作品中,尽管画面抽象,但能看到艺术家强有力的艺术实践中的行动主义,事实上,布拉德福特始终认为,艺术家的定义必须拓展,涵盖更广的领域。他曾经参与过一个为期六年的威尼斯监狱合作社项目“里约塔拉之思”,旨在帮助犯人重返社会。
H Queen's大楼中,佩斯画廊在展的奈良美智陶艺作品
与色调冷峻、画面结构严谨的布拉德福特相比,在佩斯画廊所见的奈良美智陶瓷系列则予人放松与舒适感。奈良美智曾说:“当我拿起一支铅笔,画作就能自然而然地诞生”,但他也十分诚恳地表达过“‘顺产’在我进行布面绘画创作的时候就很难有。对我来说,绘画作品来之不易,它们只能被有心地‘创造’出来,而无法依靠本能完成。”不过,十年前,当奈良美智初次接触到陶土之后,陶土对他而言就变成了介于绘画和随笔之间的创作媒介,让他可以肆意完成创作。画家说:“陶土成为了我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邂逅之一。”
在中环邂逅的不仅有追求自由的奈良美智,还有玻璃艺术家奇胡利美轮美奂的造型艺术、高古轩带来的詹妮弗·圭迪《日心说》系列里色彩的聚焦与渐变、上海艺术家黄渊青的书法抽象系列、安东尼·格姆雷的铸铁雕塑系列以及去年在上海余德耀美术馆办过展的Kaws系列等等。宽阔的展厅,让观众少了一分在巴塞尔赶场的急躁,多了一些凝视画面和解读创作脉络的片刻,这份感觉,正像摩天轮包厢里游客的心情,从乘坐头一圈时对制高点视野的迫不及待,到第二圈时对细节的体察,目光跟随着扬帆的渡船缓缓航行在维港的海面上。
坐落在香港中环毕打行里的高古轩画廊,正在展出詹妮弗·圭迪的《日心说》系列。
第三圈,拍卖场里,保利、苏富比率先发力
要说新开张的中环摩天轮广受香港市民欢迎,那的确是出于不错的性价比,一圈、两圈,到三圈还停不下来的节奏,堪比逛完巴塞尔、爬完画廊楼后还有几场拍卖预展可看的香港艺术周。保利、苏富比、首尔、佳士得预展及(部分)拍卖先后举行。
在保利上拍的赵无极《大地无形》是其甲骨文抽象系列中见诸市场的最大尺幅作品,以1.829亿港币成交额成为2018年亚洲春季拍场上首件过亿拍品;一张草间弥生创作于1995年的《无限星网》,作为市场上出现的艺术家70岁前最大尺幅的作品,以3068万港币成交。
在苏富比的预展上,除了同样精湛的赵无极画作,还可见朱德群极具张力的早期画作,以及比白立方画廊正在举办的个展中更为出彩的格姆雷雕塑。据苏富比发布的消息,4月1日晚间举行的现当代艺术晚间拍卖总成交额达到10.4亿港元,刷新了余友涵等8位艺术家的世界拍卖纪录,并创造了朱德群水墨纸本作品拍卖纪录。劳森伯格的《卡通》以3897.45万港元成为夜场标王,中国艺术家刘炜的双联作《革命家庭系列:云游时光》以3558.75万港元成交,余友涵的《抽象1988-1》以1572万港元成交。
回顾这个春天的香港,必须承认西方强势的话语权得以巩固和再次凸显,依靠老道的市场控制和成熟体制的支撑,即便在亚洲的经济和局势震荡中,依然有硬通货牢牢地锁定着买家。“与其说他们卖的是作品,不如说卖的是画廊的品牌和西方代表的国际市场的稳妥。在这一点上,本土画廊连与他们互撕的资格都没有。很多深耕本土的画廊,受市场体系混乱的牵累,无法拢住优秀的艺术家,只能眼看他们远嫁……”但另一方面,正因为香港在亚洲当代艺术范围里逐渐中心化的地位和一次次展会的案例,给了内地同行诸多借鉴与信心。香港巴塞尔前夕,ART 021宣布北上、3月下旬北京画廊周揭幕、4月底将开幕的首届Art Chengdu将集合30多间画廊成为中国中西部地区首个国际化当代艺术博览会,都是内地机构不断提升的练兵场,业者们可以等待下一个、下下个春天再次南下,寻找石缝间的生机。
香港巴塞尔结束了,艺术世界的摩天轮继续旋转,谁会搭乘下一间包厢坐到市场的顶端,谁又能预料与金钱共舞的艺术市场的下一轮起落何时到来?
美国当代艺术家杰夫·昆斯上周带着标志性的蓝色玻璃球系列,站在卓纳画廊的展位前,微笑着说:“香港巴塞尔是一场大秀,这里不只是关于艺术、关于艺术市场了,像反照世界的凝视球,混合一切。”(文/陆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