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局部》第一季借由陈丹青的洞察与审美,讲述中西方名画名作的一个个微细的局部。全片在陈丹青的画室拍摄,后期辅以大量的动画效果,通过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故事穿插引导,重新审视各时期艺术创作、艺术家,以及被人们忽视的角落,点击量2300万。
今年4月,《局部》第二季即将和网友见面。除了以大都会博物馆作为拍摄地还有哪些看点呢?3月24日下午,陈丹青在北京CHAO酒店和观众交流《局部》第二季的拍摄幕后。此次讲座是理想国主办的“室内生活节”临时加场,34分钟门票售罄。
活动现场 理想国供图
申请场地用了半年,结果只能拍3个晚上
制作《局部》对陈丹青来说有两个困难,第一是做不到脱稿,第二是录音要求高需要反复折腾。
他羡慕高晓松的表达能力。“今天下午我有荣幸终于又见了高晓松,因为我听他的节目泪流满面,他讲他知青叔叔的故事,只要他讲我每集都能听完。”陈丹青做不到不看台本,平均每一集花10天到15天写成文案,“我拿在手里才能开始讲,我不能15分钟讲出密度很高的话题,这是第一个困难。”
第二季的16集有3集左右是在佛罗伦萨的圣马可教堂后院拍的,剧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但周围是一个公共汽车大站。“录音师拿着一个大耳机在听,我正讲的自以为得意,‘停’,楼下有个车开过,我必须重讲,我又得装出来没有看稿子,特别麻烦。最长的一条要拍七八次,对于演员来说这算什么事,可是我不是演员,不得不一次一次(重来)。”
《局部》第二季的拍摄地点选在大都会博物馆。但这个拍摄场景是争取了半年的结果。“我要谢谢中国油画院的尤勇,他各方面的关系有一个是华盛顿地区的文化公司的两位中国人,这对夫妇终于让议员说服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当然就出现希望了。”
但这只是第一步,大都会博物馆里的法国馆、意大利馆、中国馆等等是小馆责任制,不是大都会博物馆统一管理。“我们2016年年底联系,差不多到2017年七八月份才获得了每个小馆勉强的同意。”
申请场地用了半年,但馆方只批准3个晚上,15小时,每个晚上5个小时。陈丹青团队只能等着闭馆。“晚上5点半观众走了,打烊了,我们从地下室进去,就散布到各个厅,像打仗一样,荷兰厅刚刚讲完了,旁边就是意大利厅,意大利厅完了旁边就是法国厅,而且今天讲哪几个馆,明天讲哪几个馆,你3天不利用好,就完蛋了,不可能再进去拍了。”陈丹青团队要走的时候,大都会的保安看他讲得表情丰富,特别想知道他讲了什么。所以,《局部》第二季配了英文字幕。
除了大都会,《局部》第二季有一部分在意大利拍摄。“有个叫IATC的机构叫我去画画,有不少中国人在那里。我们用他们的教室做成一个拍摄现场。此外就是偶然联系到圣马可广场的后院,一个不开放的后院,这个院子十二三世纪开始起建,拱形的回廊,我就在那里面讲了关于意大利的两集。”
陈丹青 理想国供图
木心不怎么看画,我以前不理解他
现场大屏幕上的照片一下将观众拉回过去,照片上陈丹青和木心坐在大都会门口的台阶上。“那是很早了,1994年左右。木心不太去博物馆,我跟他去过顶多六七次,我现在明白了,他也老了,跑一趟蛮累的,所以他不太去。我当时30岁出头不能理解他,我现在理解他,挺累的。”
陈丹青回忆起木心到大都会博物馆的情景,“不是第一次,我忘是哪一次,他就看中国馆的那些器物,从仰韶文物一直到唐宋,一直到明清,连着雕塑馆,魏晋南北朝、辽代、元代,抬头很骄傲的样子,他说‘中国的器物一上来就高超,独步世界’。这句话非常好,‘独步’这句话现在文人不太用了。独步就是一个人走来走去,睥睨天下。”
“还有木心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说他很爱音乐,但是他不太听音乐,他真的不太听。他也喜欢画画,他就是一个画家,他也不太看画,我现在也有点理解他。我可能有点渲染了我对美术馆的喜欢,但是告诉大家实话,我现在如果不是做节目,我到一个城市,也不太去看美术馆。”
1982年,陈丹青第一次走进大都会博物馆,觉得大梦一场。之后经常泡在大都会,从早上9点到闭馆。36年后,他来大都会拍摄《局部》第二季,看一会就得坐一会儿,3个钟头就是极限。“我很羡慕年轻人的好奇心、接受力、体力种种,年轻人会对太多事情一下就跳到水里去。艺术太需要精力了。”
再次看到那些原作,陈丹青说再也没有那种兴奋了。“我之前带去的一个记忆是一个匮乏的、贫穷的、无知的、封闭的记忆,一下子把你放到那。你的感受力和你看到的这么多的东西是不对等的,现在不一样。现在我真的看了太多了。我不再是一个匮乏的人,我的状态是另一种状态,我可能真的到了借《局部》的机会,自己也清理一下。我是怎么看这个画家的,完全不一样。”
但总有和曾经的木心、陈丹青一样兴奋的年轻人,只不过前者的曾经是后者的现在。去年有一个纽约朱莉亚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学生,告诉陈丹青喜欢《局部》乾隆下江南那一集,还写了叫《乾隆下江南》的一个交响乐,发给陈丹青听,是一段没有旋律的各种乐器的和声。
“他说我们这里有30多个同学都看过《局部》。我真是受宠,我当然很难抗拒就去了。我说我正好要到纽约去,就见面了。但是他们居然在林肯中心附近最贵的公寓里有房子,很多是学钢琴的,学法国圆号,或者学音乐史,也有好几个作曲的,我们从来没有集中性一次见过这么多90后。我从他们看我的样子,看得出来他们真的看过《局部》,而且已经变成他的乐曲了。真的很受宠,我绝对没有想到一个弄音乐的人会从这里面学到什么。”
陈丹青 理想国供图
90后00后别学画画了,过时了
上世纪80年代一出去看,陈丹青就发现这个世界不太需要画,除了有钱人要买画。更大的反差是他2000年回到中国以后,发现中国出现了全世界数量最高的艺术学院和最庞大的考生群。“太可怕了。你要是看到那个照片,每年十几二十万人在考一所美术学院,太可怕了。社会不要你的。”
看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陈丹青觉得十八、十九世纪的人都用不着画画,最伟大的画早就画出来了。“我一点也不鼓励80后、90后、00后去画画。不要,太难太难,而且没有必要了。你看现场四五架摄像机,用不着四五个画架,把今天晚上这个场面画下来。谁要看?根本没有必要。你记录下来也没有人看。我现在录的像回头从来不看,十几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录,就是一个很傻的本能想要录,人对图像的贪婪。其实录了有谁看。”
陈丹青的《局部》讲的几乎全都是绘画作品,但他希望年轻人把绘画变成消遣。“你会有点自信,懂一点艺术,而不要真的去做。绘画真的过时了。现在最好的艺术还是我们所说的当代艺术,而当代艺术什么材料都能做。你身上的衣服,你的头发,你的鞋,你的椅子、地板,甚至你能想到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做出一件被称为艺术的东西。尤其你们手上的手机,电子产品都可以做艺术。艺术再也不是雕刻和绘画,再也不是。”
但陈丹青还是想呈现那些被历史掩埋的优秀画作。他多年的愿望就是走访意大利那些小城小镇,看文艺复兴13世纪到16世纪大量的壁画。拍了一万多张照片后,他给出了和大部分人常识相悖的结论。他强调文艺复兴绝对不是只有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相反他认为他们几位是壁画最差的几位,真正伟大的都在他们前面。
“我们根本不了解文艺复兴,文艺复兴90%的好画我们没有看过。过度传播的就是文艺复兴三杰,不是拉菲尔,不是米开朗基罗,也不是达芬奇,是其他二十几位非常伟大的壁画家。当然圈里的人知道,大部分观众不知道,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而最伟大的画家根本没有名气,最天真最饱满的画,我看了想趴下去,根本没人注意,我要把它说出来。”(文/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