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春光莫负卿读展子虔《游春图》

莫负春光莫负卿——读展子虔《游春图》

游春图卷 展子虔 故宫博物院藏

从人类进化或个人成长角度看,总是先要迫不及待走出山林湖泽、建功立业,却在某个时间蓦然回首发现山林之趣,或将自己放养于自然,再不济也要来一次城市逃离、出去走走,哪怕一时图个消遣。我想,大约如此,才有那么多的人在微信里欣欣然“晒”着他们的春天。有意无意间,倒显出某种“炫富”嫌疑——山水无常属,闲者是主人。最富贵,莫过于此。

所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那群峦深处的昆仑虚有个上神墨渊,青丘女帝的狐狸洞也在东荒俊疾山。更有甚者,《逍遥游》里“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的尧之帝王,见到藐姑射之山,竟不要了他的天下。此外,还有,舜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却说:“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心意自得,要你的天下做什么。”于是去而入深山;舜屡试不爽,又要把天下让其友农人石户,这石户却带着妻儿老小入海躲得远远的,大有“君上,莫要害我!”之意。可不,舜是否真心让人于天下未可知,也许客套,当真说不准就输了。不过,这两位还真是看得透彻:这大好河山是你的,可你那么忙,我帮你游山玩水好了。爱山川胜过权势,随手翻翻,《庄子·让王篇》净是这样的故事。

再如,欢喜林泉最著名的莫过于王羲之山阴道上的永和春天。跟着他爸游山玩水的子敬也有“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之感。阮籍一帮七贤常常“登山临水,竟日忘归”也还不算夸张。著有《画山水序》的南朝宋画家宗炳,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玩水游山,他“眷恋庐衡,戚阔荆巫”当“老疾俱至”,唯“名山恐难遍游”,于是,“凡所游历,皆图之于壁,坐卧向之”。这都不算什么。才高八斗的谢灵运更是穿着他的谢公履不走寻常路,甚至还带领数百人在山上伐木开径,还因此被误以为匪寇山贼,这种玩法也真是没谁了。还有更甚者,大将军羊祜运筹帷幄之余登山置酒,终日不倦。还曾发文感慨:“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高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还说自己“如百岁后有知,魂魄尤登此也”。也就是说,我死了魂魄还得来这登山……

莫负春光莫负卿——读展子虔《游春图》

举了那么多魏晋南北朝士人山水流连的故事,其实不过是为了聊一聊《游春图》独立成中国山水画的前世。正是这历史群像萌发的山水意识,才有了山水画独立的文化田地。只不过,这山水意识的觉醒多出现在文学记载,于绘画艺术而言,却无法找到最早的那个。而这《游春图》则是在这样的山水意识产生之后,最难得还能保存下来的画作了。

《游春图》画的是桃杏初发的春日,而它本身也可以代表中国山水画的萌芽时期——正是这似有儿童简笔画般稚拙的风物石山,却有着咫尺千里的山河胸襟,才更有几番风味。当然,这隋朝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其真假也有人质疑,左上角有宋徽宗题签,可知其留恋赏玩一番。但因这题签,却也成为质疑其为复制品的由头。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在原作不存在的情况下,这些有一定来历的古代复制品自然也极其宝贵。更何况还有赵佶的题签,若出于赵佶的手笔,或者再不济,赵佶题签把玩过,也还能差到哪里。

莫负春光莫负卿——读展子虔《游春图》

整幅画执念于三角形构图:左下的河岸、右上的山峦,右下的水洲都是三角形。而把这散落其中的人物连成线,也似乎是个三角形。面中人物五组,右下角两人骑马一前一后;最前面官者和随从三两两将行至红桥边;水中一船,女子男子惬意聊天,欣欣然。对岸白衣人和随从的设置,平衡着整个画面,而这种转换的视角,有“你看你的风景,我看你”的意味。

而这五组人物,最让人心动者,则是那一红衣女子倚在门间,青衫公子勒住缰绳回过身来,欲追上前面老者,却对这女子似有流连。是初遇还是送别,不得而知,但无论哪种,都不影响这好一个欲留留不下,欲走舍不得的卿卿画面!这一幕又要衍生出多少诗句来。所谓“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人生若寄,山水有常好,而人无常闲。今时今日,我带着酒和诗,路过有你的春日。但这路过,若看得开,就是酒和诗;看不开,也便成了劫。

这画中人物,没有一个能看得清脸,或者展子虔根本没打算画五官,不过这种最虚无的处理方式,却有最高的普世价值——画中这些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观看的人,以为是自己。

最是春光留不住,于这东荒大泽、茫茫远山,人何其渺小,更奈何一个情字!又有几个像泛舟太湖的范蠡,不负春光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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