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吴作歆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12月出版。
插图:魏克
多年以后,在夕阳的余晖中/白竹村将从我的灵魂中再次醒来:/辽阔的爱在田野中奔跑/……农民在巡视菜园/像在巡视列队的士兵/狗的吠声来自天国/像最耀眼的一束光线/把整个白竹村照亮。
——《白竹村纪事》
在一个流行高大上的消费时代,广州青年诗人吴作歆却写了一部叫《低处》的新诗集。《低处》远离都市的喧嚣,大部分作品关注着生活在底层的弱势群体,其作品多取象于自然万物和生命器官,取法于东方古典诗学和西方现代诗学,展现出吴作歆运用先进娴熟的艺术技巧和表现手法处理社会生活中现实题材的能力及融会中西的美学取向,并形成了自然潇洒、深邃峻峭的个人风格。
《低处》是一种生存状态。诗集《低处》把诗歌的目光投射到一个省级贫困村(吴作歆下乡驻村扶贫之处),用诗歌的形式记录了贫困人群在政府帮扶之前艰辛和困难的生活,展示了他们处于“低处”的生存状态(该村和贫困村民在政府帮扶下目前已经全部脱贫)。如《砍柴》写一位“无儿无女,孤独一身”的老人,82岁了仍然“一直在砍伐,从未停止/直至自己成为深渊的一部分/空洞的声音从地壳反弹回来/坚硬得让人耳膜发疼/他早早地耳聋了,听不到外面世界的嘈杂”。对于这样一位孤独贫苦的老人,诗人除了同情,还有内在的尊敬,“黄昏的光线在脚下跳跃/像金色的鲤鱼游动在水草边/……他在砍伐,默默回应着命运拙劣的安排/劈开的木头散发出大自然的清香”。《苦难》中的鳏居老人,“妻子被同村的流氓/奸杀在田埂上,大女儿/跟着一个外乡人跑了/小儿子7岁那年溺死在池塘里”,他“低着头,剥着越冬的荸荠/眼睛里有永不消融的雪花/他的一生就像一件/缀满补丁的衣裳”。《牛丢了》中的老农,“声音低沉,眼神茫然/好像无法皈依的苦难/找不到隐蔽的入口”,多么无奈,需要帮助。“劳动者在田野里蠕动/向大地索取他们的/稻谷、学费和医疗单”,“贫瘠的生活无路可逃/雨水、蚂蚁和葡萄藤/让村庄安静”(《告别》)。现实使他《面对苦难我守口如瓶》,发现生活《不需要过多赞美》。这些有血有肉有骨、有情有义有心的诗歌塑造了山区贫困农民的众生相,真实呈现了享受优裕生活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贫瘠和苦难,能够唤醒读者良知,震撼世人心灵!
《低处》是一个观察视角。海洋因为在低处,方能容纳百川,正如海水在阳光照射下蒸腾成云雾一样,低处和高处只是相对的,而且可以互相转化。吴作歆深谙其中的道理,“他坐在低处/而灵魂在高处/他与灵魂之间/隔着稀薄的阳光”(《低处》)。人除了有肉体,还有灵魂,同时生活在生物圈和精神世界中。文学对灵魂、心灵、精神的探索,往往比对肉体、物质的探索更为重要。诗人坐在低处,思想却在高处,“清晨,在悬崖边种树/在坠落的地方种下升腾的希望”(《在悬崖边种树》);“我的睡眠无休无止/苏醒的种子在内心隐隐作痛”(《立冬》);“还有很多未经拾掇的呼吸/淹没在暴风雪的皱褶中/还有很多看不见的灵魂/在苏醒之前离去”(《不需要过多的赞美》);“在想象中下一场鹅毛大雪/上帝找不到出行的雨鞋”(《面对苦难我守口如瓶》)。
吴作歆的诗歌大量呈现了“低处的风景”,不仅描写了生命之重,也描写了生命之轻,进入到对灵魂、意识、宗教等精神层面的探索。其长诗《白竹村纪事》更是一首以“低处”的视角为一个村庄“立传”的新型现代叙事诗力作。该诗颠覆了传统叙事诗结构,以离别之前情感意识的流动为线索,将山村的自然环境、农民的生存状态、个人的感受思考与生活碎片、人物细节、鲜活意象等交织成一幅富有乡土气息和悲悯情怀的艺术长卷,意象虚实相生而转换自然,让人流连忘返,扼腕叹息。开篇采用倒叙手法,起笔不凡:“现在,移动的不是风/而是被昏暗的光线裹紧的我/雉鸡啄食着落日的余晖/玉米梗像仁慈长者的手杖/在秋收后的旷野竖起高高的美德”。诗人叙述了和白竹村农民的深厚情谊,表现出巨大同情,猎户新保叔“在等待的却是一头莽撞的野猪/它的双腿被巨大的夹子钳住/如同苦难的现实钳住了硕大的欲望”;“死神不止一次跟我们打过照面/有一次,我们的车通过结冰路面/滑向悬崖,并在肾上腺素的飙升中/及时停住,奇迹就像一只穿越春天的蜗牛”。诗人叹息“三年了,有多少人离开了我们/白竹村,死者的骨头装在瓮里/被置放于山林间接受阳光雨露的馈赠和抚慰”,由此感悟到“每一朵凋谢的鲜花都是生命的呐喊”。在长诗结尾,诗人幻想“多年以后,在夕阳的余晖中/白竹村将从我的灵魂中再次醒来:/辽阔的爱在田野中奔跑/……农民在巡视菜园/像在巡视列队的士兵/狗的吠声来自天国/像最耀眼的一束光线/把整个白竹村照亮。”
诗人说“我是用生命在写这首诗”,在“低处”用诗性智慧烛照生命的苦难和希望。这种蕴含深厚人性底蕴和接地气的诗,与某些隔岸观火的伪抒情诗、等同于讲故事的伪叙事诗彻底划清了界线,标志着吴作歆在生命思考和艺术探索两个层面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文/熊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