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飞行家》,双雪涛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光明堂(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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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而是越下越大。姑鸟儿的呼吸声在我的耳边,很均匀,但是吹出的气不像刚才那么烫了,可能是扑热息痛起了效果。我用手掐了掐她的腿,说,别睡。她没有说话,我说,别睡,一会我累了,还得你背我呢。她微微抬起头说,好意思吗?我说,你睁眼看看,自从我记事儿,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此时的雪已如同铁幕一般,在身体周围降下,看不清草木,路灯有的灭了,有的亮着,有时就是极长的一段黑暗。风也一点点起来了,先是像无数指甲扫过脸颊,然后便像巨人扯着你的衣领,好像有什么要问。风来的方向,应该是北,我在心里这样想。刚才认出的景物,全都模糊不见。姑鸟儿说,林牧师死了?我妈走了?我说,你知道?她说,我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个梦,是真的?我点点头。姑鸟儿说,我妈去哪了?我说,我不知道,但是得回来。她说,你咋知道?我说,林牧师讲过,有人活着是吃饭睡觉,有人活着除了吃饭睡觉还为寻个究竟,三姑寻到了这个究竟就回来了。姑鸟儿说,究竟是啥?我说,我说不清楚,但是肯定值得找。姑鸟儿说,说实话,我觉得我妈迟早得走,不知为啥,一直有这种感觉,但是我以为她会带着我。林牧师呢?林牧师跟她一起去了吗?我是说灵魂。我想了想说,差不多吧,不是差不多,是肯定去了。三姑说了,她去的地方艰苦,不让你跟着受罪,光明堂让雪压倒了,回头在我家碰头,不会太久。
一股大风吹过来,我手一松,捏着的地图被风吹走了,回头去看,已经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我心想,完蛋了。姑鸟儿好像叫这雪弄的兴奋了一点,比刚才轻了。她说,别捡了,我们就沿着路灯走。我说,行,也只能这么办。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她说,哥。我说,啊?她说,你看,那是个人吗?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在正前方,果然有个人影,提着个什么东西,弯腰走着。我先是吓了一跳,回头又觉得挺好,这条路上竟然还有人走,也许他知道方向。我说,姑鸟儿,别害怕,我喊他一声。姑鸟儿说,不怕,你大点声。我鼓了口气喊道:前面的朋友?那人停了一下,我喊道,这条路是往哪去,西街还是东街?那人突然又动起来,而且挥起胳膊奋力一掷,把手中的东西丢了,他不是走动,简直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起来。姑鸟儿说,他扔了个什么?我说,看不清。那人跑了两步,跌了一跤,站起来又跑,头也不回。我说,我吓着他了吗?姑鸟儿说,好像是,让你大声点,你声儿也太大了。她好像精神了,脖子挺起说,看他扔了个什么。我说,雪吹得我睁不开眼,你还管这个。她说,就应该在这儿,我看他没扔远。我说,别找了,我快没劲儿了,咱们就得冻死在这儿。她说,在那,那有个把儿。我低下头,从路边的雪里把那东西抽出来,是一把匕首,我说,我书包里有手电筒,刚才没有手,你帮我照一下。姑鸟儿一照,上面是漆黑的血。姑鸟儿大叫一声,我说,别害怕。我心里怦怦直跳,错不了,不是推理,几乎是一种直觉。我说,这人捅了林牧师。姑鸟儿没搭茬。我说,嗯,是他,要不然三姑也不能去寻究竟。姑鸟儿一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一手把匕首放在书包里,我说,你干吗?她说,我一害怕,出了一身汗,现在不冷也不热了。我说,咱们挨着路灯走,肯定能走出去,现在路灯还没断。说这话时,我其实朝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那里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光扫到一点,好像是一片柳树林,那人一头钻进里面去了。姑鸟儿说,你这里头有几节电池?我说,四节三号的,新的。姑鸟儿说,兴许能挺两个小时。我说,你怎么想的?她说,我能下地走。我说,不用,你贴着我我不冷。她说,别说了,哥,追他。
作品简介:
双雪涛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飞行家》共收录了双雪涛的九篇短篇小说。
缘起——为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故乡人留下虚构的记录;
沉淀——将历史与人性的复杂张力编织进故事的纹理里;
扎根——让爱、梦想、尊严和自由在卑微和绝境里重生。
故事发生的地点大多是没落的北方城市。艳粉街、影子湖、光明堂、红旗广场、春风歌舞厅、红星台球社……这里布满破败的街道、废弃的工厂,流窜着形形色色的人。
故事里的角色大多是被遗忘的边缘群体。久藏、小橘子、疯子廖澄湖、“少年犯”柳丁、姑鸟儿、驯养师阮灵、“疯马”马峰、“飞行家”李明奇……他们是被历史的大潮拍在岸边的鱼。
在《飞行家》里,就是由这样一群人,在这样一些地方,让凡人的热血、尊严和自由绽放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