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玛伯格曼说,对于感情,我们都是文盲

《婚姻情境》(Scenes from a Marriage)最初是由英格玛·伯格曼编剧并导演的六集电视电影,1973年上映于瑞典电视台。这部作品在荧屏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以至于有人将当年北欧离婚率的上升归咎于该片的上映。随后,伯格曼又亲自创作了《婚姻情境》的电影版与戏剧版,同样获得了极佳的反响。

“伯格曼一生有过五个妻子,九个孩子和史诗般数量的情人。”毫无疑问的,《婚姻情境》寄寓着伯格曼对婚姻生活与两性关系的沉思。该剧虽是艺术电影大师的作品,但它并不会令普通观众感到晦涩难解。

前不久国内上演的《婚姻情境》,依然根据伯格曼的戏剧剧本进行创作,由中国当代最重要的戏剧家之一过士行执导,刘丹、何雨繁联袂主演。

英格玛·伯格曼说,对于感情,我们都是文盲

英格玛·伯格曼

(Ingmar Bergman,1918 - 2007)

瑞典杰出的电影与戏剧导演、编剧

伯格曼曾四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是唯一一位既名列“圣三位一体”又名列“三大作者”的电影大师。他以《野草莓》《第七封印》《芬妮与亚力山大》《呼喊与细语》《冬日之光》《假面》《处女泉》等一系列经典作品,创造了欧洲艺术电影难以逾越的高峰。伍迪·艾伦认为,正因为有伯格曼,电影才成为与绘画、雕塑、建筑、音乐、诗和戏剧并驾齐驱的艺术门类。

在成为电影导演之前,他曾在戏剧舞台上创造过辉煌的“伯格曼时代”。而到了70年代后期,他又越来越憎恨商业对电影的“败坏”。终于在80年代初宣布息影又回归了戏剧,尽管他在电影界的影响超过了戏剧界。但在他心目中,电影无法取代戏剧的地位,在法罗岛安度晚年时他一直很高兴,自己的事业是以戏剧为终点。

2017是伯格曼逝世十周年,我们排演他的《婚姻情境》来纪念他。我被这部戏摄服是因为作者敏锐的眼光,他把人的情感的丰富性,男人与女人的差异揭示得淋漓尽致。尽管如此,这个戏的主题是什么,伯格曼自己也不知道。这也正是此剧的魅力所在。因为婚姻是不讲道理的,谁讲谁失败。在信息化、智能化的今天,婚姻更是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这部戏所揭示的在今天仍有启示作用。

——导演过士行

伯格曼的“婚姻场景”在中国

文 | 张芬

近日,我观看了编剧过士行导演的话剧《婚姻情境》,近三个小时的观看,令人疲惫又感伤,沉默又兴奋。演出结束后,过导一袭皮袄走上舞台谢幕,与《婚姻情境》中简约精致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与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作品如“闲人三部曲”(《鱼人》《鸟人》《棋人》)不同,这部作品带着某种颇具现代气息的“洋范儿”,很贴近现实生活。但从豆瓣网上的总体评价来看,这部作品并没有获得年轻人的广泛认同,显然的,年轻人对剧中大段梦境一样的对话和冲突表示困惑和不耐烦。

受这部剧作的推动,在随后的几天里,我看了这部作品的原作者、瑞典电影和戏剧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的其它作品:《第七封印》《野草莓》《芬妮与亚历山大》等电影和一些采访他的纪录片,而后,我又读到了他的传记作品《魔灯:伯格曼自传》。不得不承认,这个在艺术上困兽犹斗、生活上“捉襟见肘”的人,特别善于表达人类情感心理深处某种原始与神秘性共存的东西。

英格玛·伯格曼说,对于感情,我们都是文盲

英格玛·伯格曼和英格丽·褒曼

伯格曼的生活充满多变的情绪和丰富的幻想,常常将叙述的目光和抒情的情境设置在封闭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上:家庭、婚姻、爱情等等。他作品中的男性角色,往往自私、冷漠,又充满了自怜、自省的特质。在爱情或家庭关系中,他一方面像依恋母亲那样依恋他所热爱的女性,另一方面,童年冷漠、被规训和惩罚的记忆,又让他有支配欲和冷酷的性格缺陷,加之他是一个艺术创造者,很难投入生活中的角色,甚至到了“不信任任何人,不爱任何人,不思念任何人”的境地。相比较电影中充满了意识流和大量幻想与梦境的实验性镜头,他的戏剧作品则大体延续了北欧戏剧传统,一如斯特林堡、易卜生、契诃夫等人的路数,《婚姻场景》(即《婚姻情境》《婚姻生活》)即是隐约中带有这样风格的“室内心理剧”。

《婚姻场景》最初创作于上世纪70年代。相对于同时期创作的《呼喊与细语》,这部作品尽管在内容和手法上显得平和得多,但其中暗潮涌动的两性情感矛盾带来的痛苦一点也不比前者少。在这一版本中,导演省却了原著开头观众席中妇女杂志记者采访的部分,演出的全部内容,只是夫妻两人,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而进入对峙高潮和风平浪静的舞台叙述:丈夫约翰和妻子玛丽安年轻时因为失恋而互相抚慰,继而同居,恋爱,结婚,生子。为了照顾家庭,玛丽安逐步成为一个家庭主妇,约翰也渐渐开始厌倦和抗拒循规蹈矩的家庭生活。虽然他们仍然深爱对方,但却因曾互相伤害而互相仇恨和憎恶,以至于在一次情绪彻底爆发的夜晚,他们成功地签下了离婚协议书。离婚之后,两人分别再婚,若干年后,他们作为情人在同一张床上出现。荒诞的是,这时候,他们才真正地互相坦然面对和更加相爱。

英格玛·伯格曼说,对于感情,我们都是文盲

《婚姻场景》,英格玛·伯格曼、丽芙·乌曼、厄兰·约瑟夫森

这则貌似前卫的故事,这则伯格曼自传式的爱情书写,一方面揭示了男性在婚姻中的痛苦和缺陷,另一方面,又具有现代婚姻生活的普遍性,它呈现了现代婚姻或两性关系的真实处境,即爱情与亲密的日常生活之间的深刻悖论。它启示人类开始思考婚姻,及应该怎样在婚姻中爱和被爱。

2003年85岁的伯格曼为1972年的《婚姻场景》拍摄的续篇,这也成了他的绝唱。

从戏剧谱系上说,伯格曼的这部作品,显然很受他的前辈斯特林堡的启发。《婚姻场景》原著中开头对女性乐团的挖苦、对易卜生《玩偶之家》的戏谑,都与斯特林堡的“厌女症”历史有着直接的关联。包括早在《野草莓》(1957)中,伯格曼借助男主人公伊萨克之口表达了婚姻中女性只会“哭泣、生子、向邻居诉苦”的缺陷。当然,或许,这是因为他和这位前辈,都有着悲剧性的婚姻和较为混乱的两性关系。通过这部作品,我们还能隐约看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较为复杂的社会环境。随着经济和工业化的发展,加之社会动荡和信仰危机,整个时代的人文走向平庸和堕落。面临着生活的平庸、乏味和市场化,人们开始反思。而伯格曼指向的,似乎是一种无法敞开的封闭式的自我反诘。这点同时也是上世纪60年代存在主义哲学的重要对象。因此,在心理写实基础上,伯格曼的戏剧又具有强烈的批判意义。

英格玛·伯格曼说,对于感情,我们都是文盲

中国版剧照

英格玛·伯格曼说,对于感情,我们都是文盲

《婚姻情境》是过士行继《备忘录》(2008)《暴风雪》(2014)之后第三部执导的作品。从风格上说,它精细、自然、节俭、绵密。整体气质上,会让人想起前不久在中国上演的邵宾纳剧院的《玛丽亚·布劳恩的婚姻》及陆帕的作品风格(如《伐木》《英雄广场》《酗酒者莫非》等)。两个演员在舞台上随着时间和场景的变动,换衣服,念旁白的台词。压抑的两性关系的娓娓陈述,与轻盈灵动的舞美设置,形成鲜明的对比:共同的生活使他们之间相爱相杀,使得他们的争吵无休无止,使得他们不断地谈论爱恨,以至于丢失了爱,只有恨……据说,戏剧家林兆华导演看到这部作品后,赞赏了他简省的舞台手段,并认为他终于可以被称作“过导”。

虽然是上世纪60年代的作品,这部作品对于中国社会来说,仍然先锋而前卫,尤其在戏剧的结尾,夫妻离婚后作为情人的状态出现,给人一种“东船西舫悄无言”的温柔感伤。同时,它又是亲切而真实的,也能给现在社会中出现的一些婚姻关系以新的启发。随着中国中等收入人群稳定地形成和崛起,他们的日常生活渐渐和《婚姻情境》出现的“症状”有所相似。《婚姻情境》体现了中国成熟戏剧家在诠释西方戏剧方面的能力,更为重要的是,过士行通过伯格曼凿开当代社会婚恋关系中一小块自省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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