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护诸将”

如果说曾国藩是湘军之严父,那么胡林翼就是湘军之慈母。

胡林翼认为,湘军事业能否成功,关键在于内部是否和谐:“事之成败,不争贼之强弱多寡,而在我辈之和与不和,慎与不慎耳。”他说,“军之事,不患兵力之不勇,而患兵心之不齐”。因此他一直有意识地充分发挥自己在整个湘系集团中的联系人、调解者的作用。

曾国藩出任两江总督后,与胡林翼的分工有所调整。他自己离开安庆,跨江进驻皖南。胡林翼则留下来,与曾国荃一起继续围困安庆。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曾国藩请胡林冀把部下最精锐的鲍超一部六千人划给他指挥。如同当初曾国藩同意罗泽南支援武汉一样,胡林翼也毫不犹豫,慨然应允。

鲍超是湘军中一员猛将。他本是四川人,家世极贫,流落湖南,一度沦落到了形同乞丐的地步。投入湘军之后,因为作战勇猛,很快从一个普通士兵升为军官。胡林翼因为“其猛而多能,常待以殊礼,提之挈之,不遗余力”。鲍超出身行伍,目不识丁,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虽“英鸷无比,而天资太钝”。但是胡林翼对他绝无歧视,“不以行伍之人视之,亦不以部曲待之矣”。“深相器重,约为昆弟之交”,居然与之结为异姓兄弟。在胡林翼的培养下,鲍超成为后期湘军第一猛将,作战最为得力。能慨然以此军相赠,足可见胡林翼待曾国藩之诚。

胡林翼:“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护诸将”

胡林翼 人民网 资料图

不光慷慨把鲍超送给曾国藩,在协调曾鲍关系上,胡林翼也费了不少心思。

鲍超是个好财喜货之人,胡林翼因此在金钱上对他非常大方,“务不在小费”。开始时鲍部军纪很差,获胜后常纵兵大掠。“或告公,公曰:春霆,豪杰也,吾自有法待之。翌日,忠壮(鲍超谥忠壮)来谒,公自其为偏裨时已爱之呼为弟,至是劳苦良久,细询其家月需用银若干,为之筹画周挚,且日:吾弟尽瘁王事,岂可使有后顾忧哉!因按月如数代寄归。由是忠壮感激,不复如前所为。”

也就是说,鲍超贪财,胡林翼说,鲍超是豪杰之士,我自有办法对待他。于是胡林翼细问鲍超家里需要多少钱,为他筹画周详,按月寄钱。从此鲍超部的军纪多少好了些。

但是曾国藩对部下就没有这样的权术手段。曾国藩用人强调“慎用”、“严绳”,原则性过强,连曾国藩自己有时都感觉“失之过严”。刚刚归入曾国藩麾下时,鲍超正回川省亲,迟迟未归。曾国藩见大战即将开始,“以檄促之”。鲍超在路上“禀请曾相借发二千金寄家,曾相斥之,谓时事孔亟,毋得迟迟其行,今且未立一功,而先谋家室,将何以服前敌军心?”

鲍超要两千两银子才动身,曾国藩却不给他这笔钱,而是责以大义。胡林翼一听,“即自寄三千金赠之。春霆深感激,致死力焉”。

咸丰十年秋,安庆之围正在关键时刻,第二次鸦片战争也进行到最激烈的关头,英法联军进抵北京城下。胜保奉命勤王,向皇帝指名要奏调鲍超一军北上归他指挥。胜保在政治上一直是湘军的敌人,这显然是旗人将领想削弱湘军的一个计策。

此时鲍超对曾国藩的严格管束仍然心有不惬,于是跃跃欲试,曾国藩当然不同意。鲍超遂派人征询胡林翼的意见。胡林翼得知后十分生气,当即写信给鲍超写信,把他臭骂了一顿。

胡林翼信中说,你鲍超真是个糊涂人,枉费了曾国藩培养你的一片苦心,为小人胜保愚弄而不自知:“涤帅(指曾国藩)与兄(指胡自己),深知其(指胜保)为人忮忌贪诈,专意磨折好人,收拾良将。弟(指鲍超)若北援,无论南北风气具,宜长途饷项军火无人主持,宜必为磨死而人又不能得功名也。”

胡林翼还说,如果是我胡林翼或者曾国藩亲自带兵北上,才能保证你不会受别人的气。所以曾国藩不让你北上,是爱护你。“以兄与涤帅若能北行,则所带将士或不致十分饥困,亦不致受人磨折也。弟若知涤帅此次之恩弟且感激流涕之不暇。涤帅待弟之恩,是天地父母之恩也……吾弟尚不知涤帅苦心婆心,救全弟命之诚,故不惜反复言之。”

他对鲍超说,你是个笨人,要老老实实听曾国藩的话,还以古人韩信张仓的故事,讽劝他不要有什么二心。“弟于世事太愚,当一心敬事涤帅,毋许稍有怠玩。自来义士忠臣,于曾经受恩之人,便终身奉事惟谨。韩信为王,不忘漂母一饭之恩;张仓作相,而退朝即事奉王陵及王陵之妻如父母,终身不改,此其存心正大仁厚,可师可法。弟以一协标兵,受涤帅知遇,一年拔至守备,加都司,此次以旧卒归旧部,岂忍萌妄念哉!”

信尾他又说,“手此缕缕训弟,皆一片良心之言,千古药石之言,弟可熟读莫忘。”

鲍超一见这封信,才恍然大悟,从此老老实实听曾国藩的话,不再起异心。

在湘军系统中其他人发生矛盾之时,胡林翼也凭着他出众的情商,有效地发挥着润滑剂、粘结剂的作用。曾国藩后来在胪陈胡林翼功绩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大凡良将相聚则意见纷歧,或道义自高而不免气矜之过,或功能自负,而不免器识之偏,一言不舍,动成水火。……外省盛传楚师协和,亲如骨肉,而于胡林翼之苦心调护,或不尽知。

确实,相轻者岂止文人,各个领域凡才能出众者,多有恃才傲物、互不相下的毛病。“名业相侔、势位相埒之人”,很难处得好。因此一个集团内部,出现矛盾和争执是非常常见的。

比如湘军水师将领杨岳斌、彭玉麟名位相当,分掌长江和内湖水师,曾经一起出援湖北。刚到湖北之时,二人关系不和,“往往违言”,甚至闹到彼此反目的地步。

胡林翼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分别写信邀请二人前来商量军情。杨岳斌捷足先至,宾主握手言欢,不久彭玉麟也驾到,杨岳斌一见便起身要走,胡林翼强行将他摁在座位上,彭一见这情形,也打算掉头而去,胡林翼又起身强行拉住,将他也摁在座位上。彭、杨二人相对无语,情形很是尴尬。胡林翼于是令手下设席开宴:

当时水师二大将彭玉麟、杨载福不和,胡知之,置酒劝和,二人未为所动,胡则跪而请曰:“天下糜烂至此,实赖公等协力支撑,公等今自生隙,又何能佐治中兴之业耶!”因泣下沾襟。于是彭杨二人,皆相呼曰:“吾辈负宫保矣!如再有参差,上无以对皇上,下无以对宫保。”遂和好如初。

也就是说,胡林翼酌酒三斗,杨彭二人一人一斗,自己则捧一斗,跪在二人中间说:现在天下糜烂到这等地步,全赖各位和衷共济,支撑危局;你们两人如今先闹别扭,又如何佐助中兴大业?说完,泣下沾襟。彭玉麟和杨岳斌大为感动,赶紧扶起胡氏,向他谢罪,从此遂捐弃前嫌,和衷共济。

可见胡林翼维系众将,确实费尽心力。所以曾国藩和左宗棠都一致认为他一生“赤心以忧国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护诸将”。

曾国藩说:

近世将材,推湖北为最多,如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都兴阿、多隆阿、李续宜、杨载福、彭玉麟、鲍超等,胡林翼均以国士相待,倾身结纳,人人皆有布衣昆弟之欢。或分私财以惠其室家,寄珍药以慰其父母。前敌诸军,求饷求援,竭蹶经营,夜以继日,书问馈遗,不绝于道。自(咸丰)七年以来,每遏捷报之折,胡林翼皆不具奏,恒推官文与臣处主稿。偶一出奏,则盛称诸将之功,而己不与焉。其心兢兢以推让僚友、扶植忠良为务。此臣所自愧昔时之不逮,而又忧后此之难继者也。

后来曾国藩得知胡林翼病逝,伤痛不能自已,彻夜难眠,“惘惘若有所失”。回顾他与胡林翼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相互钦佩又相互批评的交往史,曾国藩叹息说,“从此共事之人,无极合心者矣!”

参考文献

(清)胡林翼撰;胡渐逵,胡遂,邓立勋校点:《胡林翼集 二》,岳麓书社, 2008年。

(清)曾国藩撰:《曾国藩全集 03 修订版 奏稿 三》,岳麓书社, 2011年。

朱汉民,丁平一主编;刘泱泱,王兴国点校:《湘军 1 专著 综述》,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3年。

姚用朴著;张仁寿校注:《旧闻随笔》,黄山书社, 1989年。

朱汉民,丁平一主编;刘泱泱,王兴国点校:《湘军 8 报刊记载 外人记述 史料笔记》,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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