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作家钱理群的《鲁迅作品细读》与洪子诚的《文学的阅读》新书发布会在北京举行,发布会上,两位作家以“文学的社会空间与当代精神发展的可能性”为主题进行了对谈。
《鲁迅作品细读》为钱理群从文本角度细化分析鲁迅文字的作品,收入鲁迅小说、散文、散文诗、杂文等33篇文章。钱理群在前言中写道:“鲁迅的作品要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品味。”
钱理群力图通过对鲁迅的思维、语言、情感的领悟,体察其想象力与创造力,同时他也注重将鲁迅与同时代的作家对比,希望在更为宽广的视野下体察鲁迅作品的风貌。
《文学的阅读》是洪子诚对于自己阅读史的记录,也有作者对自己所处环境、阅读动机和方法的反思,意在深入探讨读者怎样和阅读对象建立关系。其中有对北岛、牛汉、张枣、许世旭、梁秉钧、周梦蝶等的新诗阅读经验,也包括对巴金、契诃夫、加缪等的文学作品读后感。
堂吉诃德与哈姆雷特
钱理群与洪子诚的性格截然相反,钱理群似乎总是振奋的、矍铄的,讲话铿锵有力,而洪子诚则相对保守温吞,说话慢条斯理。在对谈开始,主持人就抛出了一个比附:这场对谈像是堂吉诃德和哈姆雷特之间的一场对话。
钱理群(左)与洪子诚。
“钱老师基本上还是一个堂吉诃德,是一个理想主义式的人物。他有一段时期很重视中小学教育,我老嘲笑他,觉得他总会碰壁的,总会失败的。但是他从来不听我的话,他认为他做的是完全正确的,实际上他在中小学教育这部分工作中,虽然不如他预期的那么好,但是也播下了种子。他完全是接续了鲁迅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要往前做的一个精神。”洪子诚说。
洪子诚也谈到钱理群在鲁迅研究领域的成就:“钱理群那个时候的学人是能够把学术工作与自己生命相联系的,他们深深嵌入了时代,同时也能游离于时代,保持一种批判性的、疏离的距离。他们是建立在对自己专业深入钻研的基础上来拓展自己的社会空间,拓展对中国精神的关注,从中建立自己精神血脉。法国诗人勒内夏尔说:‘我们只借用那些可以加倍归还的东西’。钱老师借用了鲁迅,能够从鲁迅那里开发出很多秘密,找到很多新的尝试的空间。”
而说到自己,洪子诚则说:“我永远是悲观的,对世界悲观。对我来说时代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什么是大时代?我们一直被告诉:1958年是大时代,‘文革’期间是大时代,现在也是大时代。但是这个时代对我没有什么意义,就是平常一个时代,同样有问题、可能也有希望的一个平凡的时代。”
洪子诚讲到《圣经》中的一个故事,大致的意思是流亡的人不断地问守卫黑夜何时结束,破晓什么时候到来?守卫每次都回答:“现在还是黑夜,至于破晓什么时候到来,你下一次再来问”。借由这个故事,洪子诚想谈我们的渴望和等待是没有用处的,“我想在知识分子或者学界里,重要的工作可能就是这种不期待预言、不期待先知,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的人来完成的,这种专业化的坚守,是我们认知事物,看待世界,并形成我们的思想跟知识框架的一个最有效的东西。”
《文学的阅读》,洪子诚著。
钱理群说:“我和洪子诚都是以学术为精神性的追求、为志业的。只是表现形态不一样,我表现的更外露,而洪老师表现得更含蓄,更内敛。但是我们都是将学术和时代的精神、自我的精神,以及自我的生命融为一体的。”
“我和自然的关系用摄影表达”
洪子诚谈到,钱理群十多年前拿着一个傻瓜相机到处拍风景:“他不拍摄和政治与社会生活有关的场景,包括寺庙和建筑,他只拍自然风景,有一次他拍了很多松树,他说这是自然风景,这属于他的一个美学范畴。我说你错了,你拍的那个松树都是被康熙、乾隆看过的,我们现在已经很难寻找到没有政治性含义的一些东西。我谈这个问题就是想说,我们看待自然风景摄影都是从艺术,或者从文学,从单纯的摄影角度去认知的。但是钱理群的这一行为后包含了一个非常深刻的含义。”
钱理群回应:“我觉得大家要真正了解钱理群,看我的作品不行,还要看我的摄影。我和人与社会的关系是用文字表达,但是我和自然的关系都是用摄影来表达的。我到任何地方去我从来不写文字,因为我在自然中感受到的是用文字无法表达的,一表达就走样了。摄影是一个瞬间艺术,我有意不用技巧,有意用傻瓜机,这是想抓住和自然遇到的那个瞬间,摄影表现的是我内心世界的另外一个方面。”
《鲁迅作品细读》,钱理群著。
曾有一位韩国学者见钱理群之前,认为他是一个愁眉苦脸的、又黑又瘦的老头子。但是生活中的钱理群却并不像作品中显露出的那么“刁钻”,洪子诚常吐槽钱理群的脸盲和粗糙:“我好几次和钱老师约吃饭,吃过后我问他:你觉得今天的菜怎么样?他瞪大眼睛茫然说:今天吃的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完全是精神性的人。”对生活细节上的不挑剔倒是让钱理群显得心宽体胖。
“其实我内心深处是灿烂的,我的文字比较严峻,但是我的摄影里面的表达都是绚烂多彩的。我特别喜欢拍蓝天,特别喜欢拍鲜艳的颜色。”钱理群说,“不过我对自己的确也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说我是一个无文化的学者,我对古代东西不行,外国东西也不行。我是没趣味的文人,琴棋书画我一概不感兴趣。所以我其实很难真正走近鲁迅和周作人。”
人工智能无法代替人类
钱理群谈到他现在每天会看四份报纸,看二十多本杂志,他常喜欢“胡思乱想”,他现在常思考的就是人工智能的问题。他说,“就我熟悉的领域来说,人工智能能替代鲁迅吗?”
“鲁迅常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语言所不能表达的东西,这是鲁迅语言的最大特点。他的很多语言是反语法、反修辞的。很多人跟我说:‘钱老师,鲁迅的句子很多不通’。我说不通就是鲁迅的特点,这是他语言的创造性。比如鲁迅写:‘百草园似乎确凿是我的乐园’这种词语上的矛盾,就很好表达了他跟百草园那种非常复杂的感情。这是人工智能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
“我们无论学鲁迅思想还是学鲁迅语言,都是要学他那种特殊的思维:他的创造性的思维,他的异端思维。鲁迅在中国整个文化体系当中是另一种思想,另一种声音,鲁迅价值就在这里。我们为什么需要鲁迅?因为我们需要异端。”钱理群说。
钱理群在讲座现场也对读者的诸多提问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钱理群认为现在教师要尽可能地去小有作为:“现在不是大有作为的时代,但是可以小有作为,我跟很多老师讲:你现在毕竟有这个讲台,你在这个讲台上要尽可能的去按你的教育观念去做,当然这要受很多限制,我觉得我们要尽可能把目标定低一点,如果你在一届学生中影响了五个学生,你就是成功的。你这一辈子如果影响了一百个学生,我觉得你的教育就是绝大的成功。”(文/高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