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故事:日本一次性卫生巾鼻祖诞生记

【编者按】

近现代日本的月经观经历过两次重大转折。第一次发生在明治时代,因为日本引进了基于西医知识的月经观。第二次则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归功于安妮卫生巾的问世。日本社会学家天野正子指出,“对广大女性而言,安妮卫生巾的出现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其重要性远超登月、火箭升空”。本文摘自日本历史社会学家田中光代表作《女性卫生用品的社会史》的第三章,有删节,注释从略。

《女性卫生用品的社会史》,[日] 田中光著,曹逸冰译,湖南文艺出版社·浦睿文化2025年1月版



坂井夫妇与发明服务中心

昭和九年(1934年),安妮卫生巾之母坂井泰子出生在现在的东京都文京区。从日本女子大学毕业后不久,她便与年长自己6岁的秀弥相亲结婚了。当时秀弥任职于三井物产(那时还叫“第一物产”)。

当了几年家庭主妇之后,泰子渐生厌倦,冒出了想要工作的念头。就在这时,她在报纸上读到一篇文章,说“日本的专利申请量居世界第一,由专利衍生出来的商品却很少,许多杰出的创意被埋没了”。于是她便想做些为发明家与企业牵线搭桥的工作。

她立即跟秀弥商量了一下,在银座松屋百货店后面的一栋楼里创办了“株式会社发明服务中心”。公司唯一的员工是泰子的大学学妹,秀弥也会利用业余时间过去帮忙。

一天下班回家后,泰子轻描淡写道:“总算能好好宣传一下发明服务中心了。”一问才知道……她准备用在NHK工作的朋友教的法子开场新闻发布会。……

30多名媒体记者齐聚发明服务中心,新闻发布会圆满成功。“发明服务中心”的名字出现在了各大报刊的页面上,全国各地的发明家们纷纷寄来自己的创意。

其中一个创意触动了泰子的心弦——用网罩住水厕的排水口,防止用于处置经血的脱脂棉堵塞水管。

水厕与脱脂棉

20世纪50年代,水厕在日本逐渐普及。为缓解城市的住房短缺问题,政府在1955年创立了“日本住宅公团”,在全国各地建设大型新村。而新村的标配便是水厕(当时的主流还是蹲厕,因此没有使用“抽水马桶”一词)和一体式餐厨。

水厕也在大城市的企业和公共设施迅速普及。问题是,当时的女性仍在使用脱脂棉处置经血。若按以往的习惯将用过的脱脂棉丢入便器,水管很快就会被堵塞。

“用网罩住排水口”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但泰子认为“不用脱脂棉”才是上策,因为脱脂棉才是造成堵塞的罪魁祸首。当时日本有月经的女性约为3000万人,使用脱脂棉的高达98%。

泰子是“高洁丝”(美国卫生巾品牌)的忠实用户。早在脱脂棉堵塞水管的问题出现之前,她便觉得基于脱脂棉的经血处置方法存在诸多不便了。

她(引用者注:泰子)是初二那年来的月经。自那时起,这个女人注定甩不掉的难题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时她在电车上看到一位女乘客的裙子被经血弄脏了,于是如坐针毡,只得中途下车。

上大学时,她在公交车上看到了一片沾满血污的脱脂棉。本想换个座位,用鞋子踩住,免得让其他乘客看到,但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公交车每次开到坡道,脱脂棉都会在车厢里滑来滑去,看得她既尴尬又难过,只觉得热血上头。

正是这些经历让泰子喜欢上了高洁丝。问题是,高洁丝是专为美国女性设计的卫生用品,尺码并不合适。

如果能将更适合日本女性体型的纸棉卫生用品推广开来,女性就能更舒适地度过经期了,厕所的水管也不会被堵塞了。恰在此时,发明服务中心收到了关于纸棉卫生用品的创意。泰子决定亲自将其打造成一款产品,推向市场。

……

泰子跟秀弥说了自己的想法。秀弥欣然同意助她一臂之力。于是两人决定先成立一家公司,并拟定了一份投资者名单。名单中的30余人几乎都是他们的熟人,三美电机社长森部一便是其中之一。泰子曾为发明服务中心收到的电子产品类创意拜访过厂商名录中的三美电机,因此结识了森部。

三美电机社长森部一

当时三美电机的主力产品是一种叫“聚乙烯可变电容器”的零部件,用于提升晶体管收音机的性能,而森部一正是其实用新型专利的所有人。

森部在北九州市的八幡地区出生、长大。昭和十九年(1944年)从九州工业学校毕业,曾在九州帝国大学滑翔研究所工作,后来入职了一家叫“安川电机”的本地企业。约莫5年后,他单枪匹马来到东京自立门户,再从北九州请来一批儿时玩伴,在大田区雪谷的4帖半破公寓做起了收音机和电视机的零部件。小作坊慢慢发展成了小工厂,1954年更名为“三美电机制作所”。“三美”代表“美好的产品”“美好的生意”和“美好的和睦”。后来,“三美”二字改成了片假名“ミツミ”,公司全称也改成了“三美电机株式会社”。

晶体管收音机的时代到来后,聚乙烯可变电容器的市场需求日渐高涨。于是森部建设了一座专做这类部件的工厂,没日没夜地生产。泰子造访三美电机时,这家工厂已经发展成了占地12万平方米的巨型工厂。

在经营公司的同时,森部还致力于发明创造。在1960年,他成了电气元件行业首位“科学技术厅长官奖”得主。1962年又荣获了“朝日新闻发明奖”,被誉为“第二个松下幸之助”。

泰子当初拜访这位大权独揽的年轻社长是为了将一款电子产品的发明推向市场,可惜并未如愿,不过他们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第一印象。后来泰子也曾多次拜访森部,为发明家们牵线搭桥。某次会面时,他们聊起了女性卫生用品。

泰子说,要是市面上有更适合日本女性的体型,使用感也更舒适的卫生用品,女性的生活定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森部听得很认真,沉思片刻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坂井女士,这个着眼点很妙啊。”那日的谈话到此为止,并未深入展开。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段小插曲,泰子日后决定成立专做女性卫生用品的公司时才会把森部的名字列入投资者名单。

也不知泰子怎会与只有数面之缘的森部聊起女性卫生用品。不过也正因为她不忌讳地谈论月经的话题,又能坦率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才得以在日后成功改写日本女性的月经观。

言归正传,泰子和秀弥一起拜访了森部,请他慷慨投资。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走访过了几家公司,但大家普遍对“靠女人的下三路吃饭”有所抵触,虽然聊得不错,可就是迈不出那临门一脚。

听完坂井夫妇的叙述,森部让他们立即拟一份商业计划书出来。夫妻俩呕心沥血10天,写好商业计划书交了过去。谁知森部草草翻了几下便说了这么一番话:

根据我的判断,女性卫生用品的市场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我相信,这款产品只要是能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就一定卖得出去。

如果你们创业的原点是想服务社会,是想为社会做贡献,那我很乐意支持。但既然要做,就不能这么小家子气。日本的月经人口足有3000万,所以刚起步的时候就至少要做够100万人份的货,否则就偏离了服务社会、为社会做贡献的目标。100万人也不过是3000万月经人口的3%。你们能不能加紧修改一下计划书?我可以出1个亿的资本金和两个多亿的周转资金。

听到这里,秀弥还以为自己和妻子可以功成身退了。泰子肯定要为森部的新业务出力,但他还有三井物产的本职工作要做。谁知森部一声令下,让泰子当新公司的社长,又让秀弥担任常务董事。

尚未取名的新公司就这样拥有了一位27岁的社长和一位33岁的常务董事。就任董事长的森部也不过34岁而已。

渡纪彦公关课长

时任安妮株式会社公关课长的渡纪彦在其著作《安妮课长》(日本事务能率协会,1963年)中详细回顾了公司成立到安妮卫生巾上市的全过程。

渡原本任职于产经新闻社广告部,后来因为一封针对三美电机广告的意见书被森部挖了回去。两人既是同龄人,又是九州老乡,性情很是相投。渡奉命出任新公司的公关课长,但他起初对“经营女性卫生用品”一事颇感抵触。

“你亲自去把东京能找到的所有卫生用品都买来”——森部的命令让他困窘不已。森部还当着他的面做实验,往卫生用品上滴墨水,搞得他不知所措。“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听他说那些呢?笑是绝对不行的,可表现得太严肃不也很别扭吗?面露反感当然也是万万不行的。”

但森部批了每月1000万的宣传经费,而且公司名和商品名都还没有敲定,这大大激起了宣传专家的职业热情,为安妮卫生巾的粉墨登场埋下了伏笔。

为了解经期女性的烦恼与辛劳,渡穿着弹力裤在银座的林荫大道走来走去,还想穿着睡一晚上,结果闷得要命,很不舒服,整晚都难以入眠。见下属们不肯照自己的命令收集用过的脱脂棉,他竟在外出时溜进女厕所,捡了些污物桶里的脱脂棉回来。

打开了!看见了!找到了!然而,那是被残忍、胡乱且毫不留情地扔进污物桶的女性羞于示人之处的乱舞;是凄惨、悲凉、虚无甚至残酷的、无以言表的女性业罪的集合体。

我隐约想象出的是白底上的红点,然而万万没想到,实际呈现在眼前的却是被异臭包裹的女性空壳与残骸。社会生活的规则、秩序、自律或他律在这里不复存在。那就是无国籍者的法外之地。那就是一切平衡分崩离析的生活的丑陋构图。

那是被胡乱地,甚至是愤怒地扔进污物桶的残骸,仿佛是什么被诅咒的东西一般。既不是红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颜色。莫非女性最后的抵抗便是如此?

渡拿火柴棍和卫生纸挑出“两三片最典型的”,再用“50米长的卫生纸”裹了个严严实实,带回公司。

刚冲回公司,我就对在场的所有员工喊道:“喂!你们过来看看!”我边喊边拆开裹住猎物的卫生纸。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每个人都远远地看了过来。当里面的东西逐渐显现时,连那些战战兢兢偷瞄的人都齐声怪叫起来,别过头去。好不凄惨,好不扎眼。任谁都不敢靠近。

众人四散而去的动作仿佛在说,“真不该看的”。

我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吼一声:

“女人都在受这种罪!我们必须做出能冲进厕所的东西来。赶紧叫技术课的人过来!”

渡被废弃脱脂棉的“凄惨”震撼,认定“不留下那些东西”至关重要。

纸棉制成的安妮卫生巾确实可以冲进下水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用不能扔进便器的材料制作的卫生巾反而成了主流,所以今天的女性还是得把用过的卫生用品扔进“污物桶”(尽管情况和使用脱脂棉的年代略有不同)。女性习以为常的污物桶光景,竟对渡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冲击。

注入“安妮”的决意

新公司要叫什么名字呢?员工们在会上提出了百来个点子,但都不够亮眼。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泰子抛出“安妮”二字。包括森部在内的大多数人交口称赞,当即采纳。

唯独渡这个宣传专家面露难色。他认为“安妮”这个词过于文静,难以给广播听众留下深刻印象。当时彩色电视节目才刚刚开播,最有影响力的媒体仍是广播。安妮卫生巾上市后,安妮株式会社也推出了自己的广播节目。

于是泰子递给他一本《安妮日记》。当时这本书刚被搬上大银幕,热度很高。

少女在日记中如此描写月经:

每次来月经时(其实总共也就来过3次),我都有烦躁、郁闷和不快的感觉,却又仿佛多了一个甜美的秘密。尽管它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麻烦,但也许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一次次渴望去品味那奥妙的秘密。

安妮将月经形容为“甜美的秘密”,以积极向上的态度接纳了月经的到来。看到这一段文字之后,渡就摇身一变,成了“安妮”这个名字的坚定支持者。安妮的月经观和日本民众的月经观竟有如此巨大的差距,这让渡难掩惊讶之情。

相较之下,月经在日本社会中的地位着实很低。它是苟存于社会角落的、母女相承的晦暗阴沟。那是一段段在本应相互同情的同性之间都不得不缄口不言的女性业罪史,写尽了肮脏、凄惨与痛苦。

此时此刻,我们正要依托一家规模前所未有的企业,将有着这般过往的女性月经大胆地拽到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何等鲁莽,何等危险,无异于迎面抗衡女性悠久的业罪史。

稍有差池,不仅会激起女性的羞耻感,招来她们的反感,更会令她们在无情男性的嘲讽、侮辱、轻蔑跟前发怵。也许无论如何筹谋,我们都难以让女性摆脱长久以来的习惯和陈旧的固有观念。

仅存的希望,就是我们认真积极的态度。我们要打造的印象必须是“清纯”的,必须是“欢乐”而非痛苦的,必须是“明朗”而非阴暗的,更必须是“美”的。(中略)读完《安妮日记》之后,我便认定“安妮”是一个非常适合女性卫生用品厂商的好名字。

接受过月经教育,知道“月经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的年轻人也许会觉得渡的月经观过于严肃,也过于夸张了。然而在那个年代,“月经就该掖着藏着”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渡的看法也毫不夸张。安妮卫生巾正面挑战的,正是“对月经羞于启齿、遮遮掩掩”的社会观念。

307名试用员大力配合

单价100日元,每盒12片——早在商品规格敲定之前,安妮卫生巾就先明确了零售价。购买可使用12次的脱脂棉需要50日元左右,因此这个价格相当于原有经血处置用品的两倍。但高层认为“只要向消费者提供物有所值的商品即可”,并在这一方针的指导下启动了设计研发工作。

首先,公司采纳了泰子的提议,引进了试用反馈制度。当时技术部门已经做出了几款试制品。但在泰子看来,要想打造出一款前所未有的新型卫生巾,光做“往吸收体上滴墨水”这样的实验是远远不够的。不请女性亲身试用一下,就无法判定优劣。

说干就干。招募试用员的广告见报不过数日,安妮就收到了300多份申请,从中挑选出了60名试用员。试用员们需先后4次来到安妮的办公室,用1个小时回答关于试制品使用感的问题,酬劳为3000日元。

后来,安妮又招募了几批试用员,最后共有307名试用员参与了安妮卫生巾的研发工作。试用员来访后,首先要在员工的陪同下填写一份基础问卷,然后泰子会根据问卷上的回答,对每位试用员开展20分钟左右的面对面访谈。

基于试用员的反馈,安妮决定将产品做成“厚且大”和“薄且小”的组合,每种各6片。因为经血量不是固定不变的,还存在个体差异。试用员还指出了一个致命的缺陷:试制品是用纸做的,所以经血会渗漏。此外还需要小巧的独立包装,以便外出时随身携带。而且包装最好使用撕开时不会发出声响的材料。今日已成“标配”的独立包装,在当时却是得从材料推敲起的“创新”。

神似糕点盒的包装

在研究试用者的反馈时,渡惊讶地发现:约55%的试用者只有一条弹力裤。要知道弹力裤和脱脂棉一样,都是那个年代的经期必需品。

连脏得长蛆的鳏夫都不会如此粗心大意,在盛夏时节如此不注意卫生。难道她们不知道干净、卫生地处理月经有多重要吗?

在渡看来,问题就出在根深蒂固的月经不洁观念上。

每个月都要度过烦闷痛苦的五六天,受尽不为人知的艰辛与男人的蔑视……这样的历史实在太过漫长。(中略)企业家、实业家和政客也不例外。在他们看来,谈论女人的月事堪称男人的奇耻大辱,长久以来对相关用品的改革和发明充耳不闻。女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总是闭口不言,默默延续着母女相传的琐碎习惯,仿佛说出来就会影响到自己的仪容和品性一般。这让我对未来颇感担忧。一想到“安妮”的业务将要面对的风风雨雨,我就不寒而栗。

就在泰子日复一日地采访试用员时,渡也在绞尽脑汁地设计可容纳12片安妮卫生巾的包装盒,一心想要扭转人们对月经的晦暗印象。

让人一拿起卫生用品就长吁短叹“唉,真讨厌,烦死了”是肯定不行的。就不能设计出一款给人以美好、纯净的印象,让女性更能开怀认同“月经是女性天经地义的喜乐”的产品吗?

渡吩咐几位设计师“忘记自己在设计的是女性卫生用品的包装盒”。他还强调这款产品不是放在商店的角落里悄悄卖的,到时候会开展大规模的广告宣传,轰轰烈烈地卖。最后设计出来的包装盒神似精致的糕点盒。

安妮卫生巾刚上市时的包装。



安妮卫生巾与网纱安全裤问世

安妮卫生巾本身的使用感再舒适,配上了传统的弹力裤就等于前功尽弃。于是安妮加紧研发了一款以发网为灵感的网状卫生内裤。这款内裤被命名为“网纱安全裤”,与安妮卫生巾同步上市。其原材料成本低廉,而且可以量产,因此零售价为150日元,不至于太贵。

最大限度汲取试用员意见的研发工作也进入了冲刺阶段。技术人员和公关课提炼出了安妮卫生巾的7大“特长”。

①触感柔软舒适:以经过特殊加工的脱脂棉包裹纯浆纸棉的柔软褶皱打造的绵柔触感绝无仅有。

②吸收迅速,确保肌肤洁净:吸收面遍布小点,因此经血不会像其他产品那样扩散到整个表面,不会黏附于皮肤或黏膜,确保清新爽洁。不仅能在经期使用,还可用于卸妆。

③牢固防漏:安妮卫生巾的吸收力是脱脂棉的5倍以上,外加安妮率先引进日本的强力防水纸,可有效防止卫生巾底部和两侧的渗漏。结构牢固,运动时也不会撕裂变形。

④三重消毒,杜绝异味:含有香料的原料与成品均严格消毒,并添加强力消毒剂“别丁”。杀菌除味效果绝佳,功效堪比清洗私处。

⑤优美体态:小而轻薄,不破坏身体曲线。搭配姐妹产品“网纱安全裤”效果更佳。

“网纱安全裤”是安妮自行研发的新型网纱卫生内裤。不仅透气,还能有效防止卫生巾移位。

⑥可冲走:无须为事后处理操心,可直接冲进下水道(包括简易冲水便器)。

⑦可与口红一起塞进随身小包:厚款(黄标)与薄款(蓝标)均有聚乙烯独立包装,方便又卫生。直接放进手提包也没有任何问题。

业界鼻祖安妮卫生巾与现在广泛普及的一次性卫生巾的主要区别在于“⑥可冲走”。“市面上需要一款不会堵塞日渐普及的水厕的卫生用品”,正是泰子研发卫生巾的动机之一。渡也认为“卫生巾必须能被冲入下水道”,这样就不会留下用过的卫生巾了。

安妮卫生巾以纸棉制成,确实可以冲进下水道。但后来其他厂商也相继推出了类似的产品,以至于市面上出现了许多无法冲进下水道的卫生巾,频频导致水管堵塞。久而久之,安妮卫生巾就没法再用最初的宣传口号了——“可以冲走的小内裤”。

1965年的女性杂志刊登了一篇题为“你用哪款卫生用品?”的文章。

“到底能不能冲进下水道啊?”怀着这样的疑问冲走卫生用品的读者应该不在少数。但许多产品的说明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可以冲进下水道”,还附赠了“可溶于水的卫生袋”。

东京都下水道局给出了毫不留情的答复。

“还有这么宣传的产品吗?是什么厂家做的,我们立刻去查。”负责人咬牙切齿道,大力宣传“可冲入下水道”的厂商明明都受到了重罚,整个行业应该都收敛了不少才是……

原来那些厂商违反了《清扫法》第11条——“垃圾不得冲入下水道”。

无巧不成书,刊登这篇文章的页面上竟还有一次性卫生巾“PulponSuper”的广告,其宣传标语为“随水四散的内裤”,显然借鉴了安妮卫生巾。而且广告中分明写着“本品可冲入下水道”。不知道厂家有没有被下水道局处罚。

放眼安妮卫生巾的7项“特长”,②中的“可用于卸妆”和④中的“功效堪比清洗私处”将先驱者的气势体现得淋漓尽致。产品上市后,卫生巾属性的需求量便已足够大了,因此无须再开拓“卸妆巾”这一属性。说使用卫生巾便能达到与“清洗私处”相同的功效也着实有些牵强。

总而言之,安妮株式会社在1961年通过反复试验打造出了今天广泛普及的一次性卫生巾的雏形。

“40年久等了!”

公关课长渡纪彦决定在公司内外征集安妮卫生巾的宣传标语。外部征集通过《朝日新闻》进行,还设置了奖金,可惜没有收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投稿。

至于内部征集,渡向员工们提出了以下几个条件:“具有冲击力,适合首次亮相的产品”“不能让消费者感到尴尬”“强调产品是划时代的大发明”“绝不能剽窃模仿”。“每月一次的小配饰”“解放女性的第三种内衣”“花小钱享大福”……然而这些投稿都没有被渡选中。后来,安妮又开展了第二轮内部征集,“价值千万金”的投稿脱颖而出。

40年久等了——安妮卫生巾闪亮登场!

美国早在40年前就出现了高洁丝这样的产品,有月经的女性已有80%用上了纸棉卫生巾。而安妮卫生巾的问世,让落后40年之久的日本女性用上了舒适的卫生用品——这便是宣传标语的弦外之音。

这句标语足以载入广告业的史册。后来安妮也推出了不少堪称经典的广告,多次荣获“日本杂志广告奖”,不过最家喻户晓的还是这则“出道作”。

安妮株式会社最初的报纸广告(1961年)



触及300万月经人口

生产线的运转日趋顺畅,产量稳步增加后,安妮卫生巾的销量急剧增长。但这个阶段的消费者主要集中在城市地区。为了让农村地区的女性了解到安妮卫生巾的存在,泰子和销售部门的员工挨家挨户地走访全国各地的零售商,用墨水演示卫生巾的吸收力,并张贴海报,协助上架。

通过这一系列的推广活动,安妮意识到:在没有水冲式厕所的农村地区,泰子和渡最看重的卖点“可冲入下水道”并不要紧,吸收力等方面的性能才是重中之重。

森部起初提出了“每月销售100万盒”的目标,但其他干部和专家强烈反对,认为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多亏了渡主导的宣传工作和销售部门脚踏实地的努力,这一目标竟然成功实现了。

当初森部决定投资一家做女性卫生用品的公司时,三美电机内部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工程师研究女人用的玩意儿成何体统……何况还是跟月经有关的东西,简直不像话。”但由于安妮迅速壮大了起来,反对者自然而然就消停了。

森部决意乘胜追击,开展以“触及300万月经人口”为目标的推广活动,提议通过药店向女性消费者分发300万份安妮卫生巾试用品。泰子和高管们为此召开了几次会议,决定改为通过全国的健康保险合作社分发至学校。但不知为何,这一计划似乎并未付诸实践。最终安妮放弃了学校,转而通过学校周边的文具店和药店分发名为“少女套装”的试用套包,内容物包括安妮卫生巾、网纱安全裤和题为“高洁优美——写给广大母亲”的小册子。因为那都是即将迎来初潮的女孩常去的地方。

至于学校方面,安妮就只向卫生老师寄送了公司产品的宣传册。此外,安妮还与笔记本厂商开展合作,以“学校卫生巾(校园安妮)”的名义销售过产品,但在短短1年后就因“文具店不得销售女性卫生用品”停止了相关业务。

“安妮日”成为月经的代名词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妮推出的各种产品从城市普及到了农村,从职业女性和刚来月经的少女普及到了她们的母亲,需求量稳步增长。忠实拥趸纷纷写信给公司总部或泰子,对安妮卫生巾舒适的使用感大加赞赏,甚至出现过一天收到百余封感谢信的情况。部分消费者在信中将来月经的日子称作“安妮日”。

我为6岁的女儿买了安妮卫生巾备用,希望孩子们不要走我们这代人的老路,能够舒适愉快地度过经期,而不至于对月经产生负面印象……

我是某个领域的业余咨询师,经常和40岁上下的太太们打交道。我们借用贵司的名字,将经期称作“安妮日”。因为这个词语感柔和……总觉得生理期、例假这样的说法太过直白,听着不太舒服……

“月经”自不用论,那个年代的女性连“生理期”“例假”这样的词语都羞于启齿。

恰在此时,(当时的)厚生省要求安妮修改宣传标语,因为“40年久等了!”这句话会误导消费者,给人以“整整40年都没人研究卫生巾”的印象。于是渡便拍板敲定了新的标语——“决定了,以后就叫‘安妮日’!”

“安妮日”就这样成为了月经的代名词,走进了千家万户。安妮卫生巾上市1年半后,《每日新闻》刊登了这样一篇投稿:

“今天怎么这么晚啊……”正担心的时候,上五年级的女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她告诉我,是卫生老师把女生们留了下来。我顿感全身一僵,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老师说什么啦?”女儿说,老师播放了关于初潮的幻灯片,讲了1个半小时。(中略)女儿还说:“老师说月经有很多种说法,但现在都叫‘安妮日’了。可安妮不是女人的名字吗?”我听得感慨万千。

我是上了女校以后才在学校得知了月经的存在,回家后也没跟妈妈提起。当时是朋友告诉我的,而我觉得这种事是不该随便议论的,所以一直藏在自己心里。我还清楚地记得,1年后第一次来月经时,自己是多么犹豫,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妈妈才好。

现在的孩子却能当着母亲的面,坦坦荡荡地聊起月经,轻快得一如“安妮”这个词给人的印象。我由衷希望天底下的女孩能永远无忧无虑,茁壮成长。

对于将月经称作“安妮日”一事,后来的电影导演大岛渚给出了这样的评语:“老一辈肯定受到了不小的文化冲击。如今的我们活在一个用别的词替代月经反而觉得别扭的时代。说‘安妮日’反倒有点装傻卖乖的感觉了。”

“安妮日”这个说法早已走下历史舞台。但也多亏了那段可以大胆说出“安妮日”的岁月,如今的我们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月经”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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