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有佳人,幽居在古墓;
绝世而独立,谁知颜色殊。
《倚天屠龙记》从来都是美女如云,临出场就有灵慧娇美殷素素、婉柔刚强纪晓芙,连蛇蝎心肠的朱九真都是闭月羞花、风情万种,更不用说,与张无忌渊源最深的四位奇女子。
青梅竹马的周芷若纤柔惹怜,先时柔情似水,遭逢变故后,又如霜花独傲。本为敌手的赵敏玲珑多黠,乔男儿英姿飒爽,复女装娇艳贵雅。
甘作侍婢的小昭贴身贴心,小小年纪已是明眸皓齿、善解人意;还有蛛儿,凭一点娇憨痴心,勇求所爱,蛛毒褪尽依旧靥笑如秋月春花。
可是,所有的美丽灵动,都无法掩去这位隐居活死人墓的绝代仙葩一丝一毫的绰约风华。
许是在桃源清宁的幽境寂寞得过久了,想亲嗅一抹浊世的微尘。如同王母膝下的七仙女,她从浏览人间百态千姿的窥镜里,好奇凡尘的繁华。
丐帮争位之乱,丽人仙踪初露。仿佛自九天云端,偶尔降临尘世,踏着剑拔弩张的刀剑交错,翩然而至。
“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枝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容貌极美”
琴短箫长的天籁之音,不过是她闲雅缓步的寻常背景,以从容之姿,手持故人之托,徐诉史家惨祸,静水流深,琴语明殇。
没有偏颇苛叱,没有咄咄凌逼的烟火气,檀口启言,竟是微责张无忌的“长姊训弟”:“张教主,你年纪也不小了,正经事不干,却在这儿胡闹。”音冷情暖,犹似恨铁成钢。
风起了,琼楼氤氲的云雾,也会偶尔徘徊崖底,仰望山高月小,不染红尘的世外仙姝,自有明透世事的玲珑心窍,成昆欺瞒天下的毒辣诡计,不过是场挑拨人性的宵小伎俩,败在直指罪魁祸首的证据里,顿成土崩瓦狗。
淡然了唇枪舌剑,她盈步闲庭,宛若明月松间、坐卧流泉,于弹袖飘袂间,于星眸流波里,清浅淡雅地三言两语,消弭了一场阴谋风波。随即倏然人去,“琴声丁冬、箫声呜咽,片刻间琴箫之声飘然远引,曲未终而人已不见”,芳影缥缈,空余无限怅惘。
少林屠狮,惊鸿再现。依旧黄衫磊落,轻纱曼缕如挽雾绡云带,“美貌飘逸”,气定神悠。未标榜清名避嫌明教的邪魔歪道,未自诩公义指摘谢逊的杀戮罪行,于紧要关头频伸援手,“夺去周颠手中短刀,出招攻击周芷若,解去了谢逊的危难。”拆解危局,恰在当时。
周芷若早早布局、费尽心机,斗力不果,再生事端,暗使静照以复仇之名“意图混水摸鱼,杀人灭口”。又是黄衫女子,拂袖卷钉,保谢逊性命,以通晓峨眉事宜,诱敌破绽百出。那揭穿阴谋的洞悉婉音,入张无忌耳中,直如天籁,宜举觞当歌。
藏入倚天剑的《九阴真经》明珠暗投,原是道家无为的武功宗学,练作“五指成爪”的邪门白骨,由梅超风承传,成了周芷若行凶的倚仗。
她“右手鞭,左手刀”,面对她空指纤纤,“却兀自落于下风”。周芷若一干嚣张气焰、狠辣手腕,都不过是“形似鬼魅”,来衬托黄衫女子“飘忽灵动”的风姿卓华,“态拟神仙”。
是否作者也看不过去,源溯《万寿道藏》的超凡出尘,几经波折,沦落为阴森魑魅的鬼影诡式,才安排了黄衫女子的横空出世,“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洛神赋》),幻化成走出画卷的清冷仙子,为九阴真经的正统大乘正名。
总觉得,在金庸的笔法设计里,黄衫女子的超然地位,与天龙的扫地僧有异曲同工之妙,化解矛盾,稀释仇怨,揭露真相,惩恶扬善。只不过,一处是佛家慈悲,一处是道法逍遥。
佛法精深的少林博爱宽厚,讲究普度众生,如浩瀚大海,容尽恩爱情仇,所以有守经老僧,数十年不兴波澜,只在显眼处放上经书,导人向善,终使纠缠多年的国仇家恨,一朝笑泯。
而朝夕闻道的活死人墓,由王重阳初建,参透道诣的清净虚无,林朝英开派后,经杨过扬名世间,从来都爱随心所欲,不受约束,求逍遥自在,独善其身。
若不是故交亲朋有难,黄衫女子怕还在哪处名山大川古迹遗址畅游,浏览诸事百态,断不会插手江湖恩怨。“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白《侠客行》),她继承自小龙女天仙容貌的冷心冷情下,是不逊色神雕大侠的智慧侠义。
那彗星般瞬然夺目的仙颜和睿智,让屈指可数的两次出场,化成惊艳绝响。“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如此完美的女子,果然是不属于凡尘的。
张无忌俊美多情,身周红颜厮绕、识遍妖娆,也只敢追上一步,道声:“姊姊请留步。”姐姐而已,换回“多谢了”三字遥送,连芳名的示知,都讳莫如深,不肯留存。峰上一别,托付的柔音渐远,仙影杳如鹤去,再无相见之期。
自此敛衽礼后,武陵境不知纪年,纵有人心下惆怅,犹空望云山,多少岁月易过,窗下偶忆芳容,亦是风也和和,雨也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