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上海黄浦江畔,城市空间艺术季开幕式论坛上,建筑师马岩松以这句话为自己的演讲打上句号。
2017年10月15日至2018年1月15日为期三个月的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以民生码头8万吨筒仓及周边开放空间作为主展场,主策展人由米兰理工大学教授、有着“垂直森林之父”之称的斯坦法诺·博埃里、同济大学规划城规学院副院长李翔宁、独立策展人方振宁领衔,建筑师马岩松参加开幕式并做了一场题为“建造·情感”的演讲。
在中国,马岩松很有多的定语,中标海外标志性建筑第一人,新一代建筑师重要代表,但他的自我介绍很简单——我是建筑师马岩松。他的“山水城市”建筑理想被热议,有人迷他,也有人黑他,但这并不妨碍他团队设计的作品一座座建了起来。
以下是马岩松10月15日演讲内容:
我是建筑师马岩松,首先感谢策展人李翔宁、方振宁请我来这里演讲,我的题目是“建造·情感”。
我今天特别想从个人的角度,讲讲我以前的一些作品,到很久以前,我其实都做过这种,这是一个北京的改造,当时我做了很多的小泡泡,这个泡泡其实看起来,就跟四合院的那种老建筑不太一样。我其实为什么要做这个建筑呢?我做完以后,一年、两年,现在是五年、十年,我还会回头看,我在想,我当时是什么感觉?我为什么不要做一个像老建筑的建筑?
胡同泡泡
后来这个建筑建成了一个,现在它里面是一个卫生间,它就在一个老的四合院里面,它跟周边不太一样,没有任何历史或者是建筑的隐喻,或者是联系。我觉得对我来说,就是让它消失到它的环境里,这个环境有天、树、老房子、新房子。然后它本身又显得那么个别,又跟周边不一样,但是又跟周边有一种独特的关系。我想如果我回过头来去看,这种感觉就是我当时最重要的。当它放在城市里,它就显出来,它自己跟周边不一样的这种差异也好,矛盾也好。很多人因为这种不同,会感觉不舒服,或者有人会觉得有意思。我觉得当你有一种感觉的时候,有一种情感的时候,从个人的角度去看,而不是从一个抽象的城市的宏观角度去看的时候,就挺有意思。
我觉得现代城市就是缺乏这样一个感情式的东西,所以现在城市里特别需要艺术来弥补缺失的感觉,现在城市为什么没有感情?我觉得好像古典的城市,很多的建筑是关于宗教,用教堂来表达出这个精神,现代城市用现代的这些高层建筑,让他们成为权利和资本的纪念碑。我觉得未来的城市,可能更关于人和自然吧。我谈人和自然,不是说人性、节能、绿色、环保,我想能不能从情感的角度去看,我们对自然,或者是其他的人,或者是对我们周边的环境,有什么样的个人的、细腻的、敏感的情感。如果我们对一个草、石头有自己的感觉的话,才有可能这个环境不是物质或者是权利资本的环境。
我想找出我上学时的一个作品,我在9·11以后做了一个重建世界贸易中心的方案,这个方案基本上不是一个楼,好像一片云漂浮在空中,我反复来看这个作品的时候,我想当时最基本的心情,可能是解脱。我想解脱,因为我不了解,西方政治、社会,所有这些矛盾。还有当时有些人想建更强大的一个新的建筑,或者想建一个什么新的建筑去赞颂已经失去的那个老的双塔。我想能不能摆脱这些眼前的矛盾,然后建造这么一个好像飘在空中,上面有绿色、自然,不太理会这些今天所谓的矛盾和纷争。所以我今天看,觉得挺有意思。
梦露大厦
后来,我们建了这么两栋楼,是在加拿大,它是一个旋转的楼,曲线的楼,我当时的感觉周边都是方的楼,好像是在谈功能、结构、有效率。所有这些规则,它基本上形成了我们今天建造城市的一个方向。
我想能不能打破这个?就设计了这个楼,这个楼能不能飘动起来,曲线,好像有风,甚至有一点人体的感觉。后来就被当地人叫梦露大厦。这样的图片挺有意思,一个高层的建筑,开始跟社区,跟当地的人有一些互动,很多人会拍照片,发在社交媒体上,代表他们对这个建筑有一种情感上的联系。
这是在黄山,建了一个社区,我们管这个叫一个村庄,但其实是很多高楼。当然我看到这个很美的风景,它是有山有水。几乎你干任何事儿都有一点罪恶感。但谈自然呢,我就看了一个书《叫城市的胜利》,很多人不同意这个作者的观点。如果你爱自然你应该生活在城市里,但是在中国又恰恰有这么多的建筑和城市要去和新的自然环境要去建造。我当时一个很直接的感觉,我不敢在这儿建房子,我如果要建能不能让它有一点山的感觉,所以就把这个建筑打碎,然后让每个好像都是从一个山头上长起来。我又不想让建筑有很强的形状,让每一个楼层,都好像一个云一样飘在那个地方,没有一个很强烈的形成,不同的建筑之间形成了互相之间的关系。结果建成了。
怎么能既爱自然,又想进入自然,但是又怕太过冒犯?
我们还设计了一个剧院,是在哈尔滨,是周边非常空旷的一个湿地,在松花江边上,这个江水和自然的湿地,让大地非常有形式,我们就想建一个房子,从任何方向好像都可以接近它。接近它以后,你甚至可以走上去,外面我们把这个建筑设计成一个坡,公众在没有表演的时候,晚上是歌剧,晚上都走这个坡,爬这个建筑。爬上去之后,有一个室外的剧场空间,可以看天。
它像一个雪山,好像被风吹过的雪山吧,从远处看就是飘在地上,从室内看是一个木头的剧院。在剧院的前面,基本上你感觉不到室内是还是室外,因为它自然光和两侧透明的空间是非常通透的,里面基本上都是自然光的。因为我觉得既然是到一个自然的环境里,建筑的形状、空间和体验都应该是自然的延续。材料也都是用的北方的那种做家具的木材,用这些木材,做了所有的楼梯、墙,还有歌剧厅声学的构造。它好像乐器的内部被剖开了一样,能够把声音视觉化。
朝阳公园广场
我们后来又做了一个模型,像盆栽,盆景一样,我们想能不能让这个楼有一种山的感觉。建成了是这样,这是在北京的朝阳公园,建成了以后,很多人觉得这个跟周边太不一样了,很多人喜欢,说它像山水画,有水墨的感觉。很多人不喜欢,说它太黑了,像暖气片。
但是为什么在古画里,跟它的环境那么相称的东西,到了现实中就不相称了?我觉得可能是环境出了问题,可能我们的环境是一个什么样的含量呢?远看,我们城市已经都变成这样了,这个城市不管它的技能怎么样,功能怎么样,有没有效率,有没有堵车,有没有雾霾,它的功能再好,也是一个以功能至上的城市,这样的城市可能可以谈民众空间、开放空间、绿化空间,这边上也有一个朝阳公园。如果我们看这样,把它跟苏州、杭州,老北京去比的话。你会发现这样的城市,还是缺乏感情,缺少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被叫文化的投入,没有感情,历史上看不到文化。你能看到它跟周边的关系,我也不介意它跟周边不太一样的关系,它那里有一个大的公园,我想它是不是可以跟公园有一个很大的关系。可能有人说像山水,我觉得都无所谓。它把一种自然,对我来说是山谷,把这种自然的一个因素带到这么一个大的城市,商业项目里面。
四叶草之家
我们前年在日本建好了一个小房子,它是一个幼儿园建筑,里面有一个木头的架子,它是原来在那儿的一个老房子。原来是想把这个老房子推了,重建。我们利用这个老房子建了一个更大的。拆得就剩骨架子了,这也是我上幼儿园特别的不堪的一个记忆,我想如果设计一个幼儿园,是一个柔软的,像帐篷一样,我每天去那里,像山洞。进到幼儿园,就从这个小门洞,好像进到另外一个世界。
它是一个老的建筑,为什么要保留它呢?也不是说缺钱了,或者是谁要求我们保留。这个故事就是说,这个幼儿园的主人是父子,儿子想找我们设计一个新房子,他父亲不愿意,认为这个房子是他一直住在这儿的,你拆了我不愿意。我们想说服他的父亲,后来他父亲就得了重病。我们觉得很愧疚,就想一个照顾他情绪的方案,我们就想把这个老房子保留,其实就是新旧结合的了。我想这让小孩也可以知道房子是哪里来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地方成长起来的,虽然不是很大,虽然不是很现代的场所,但是有感情的。这个老房子保留了这个坡屋顶,变成了一个读书的地方。从外面,它就成为了这个社区、村庄的新的形象。形象很不一样,但它同时又吸引小朋友,让他们不会觉得每天上学是一个不开心的事情,像一个帐篷一样。
卢卡斯美术馆效果图
这个三年前,我们在美国中标了《星球大战》导演卢卡斯的个人美术馆。当时城市是在芝加哥,芝加哥就是属于我批判的现代主义城市,当然它曾经是现代建筑的家乡,今天我们再看的时候,如果我有机会在这里设计一个房子,想让它成为人工和自然结合的地方。所以就设计了这么一个建筑,它的屋顶、墙面、地面,都是分不太清楚。就是完全融在一起,甚至跟周边的公园也都长在了一起,当你还没有进入建筑之前,就好像已经在某一个环境中,这个环境是关于人跟自然的对话的。有点像走到一个月球表面的陌生感,当你进入建筑,或者是到建筑顶端,又跟天空有一个关系。后来这个设计,就没有机会实现,大概是两年以后,有一个保守组织,认为这个太不像芝加哥的建筑了,而且它放在这个位置也有问题。
后来我们就换了一个城市,因为在芝加哥拒绝了我们,曾经非常现代主义辉煌的,它现在特别保守,保守得让很多现代建筑没有办法落地了,后来两个城市发出邀请。我们后来又做了一个新的建筑设计,像云一样的,飘在上面,底下有一条路,穿过去,形成一个公园。我们想把它转化成一个城市的空间,中间有一个洞,有点像室外古典建筑的感觉。上面又形式另外一个层面的空间,一个绿色的空间。这个城市,从芝加哥的经历,让我去洛杉矶的时候,我就想我要设计一个建筑能飘走的。不知道怎么的就飘走了,这里是一个云,远处是一个山,我想建立一个可以跟它对话的东西。很多现代城市都是同样的样子。
巴黎竞标项目效果图
最后我想讲一个我们刚刚输掉的竞赛。就是在巴黎,很多人可能注意到大黑楼,很多人成它为巴黎的伤疤。它跟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差不多,都认为在那个时期是伟大的,代表着一种美。我们把这个建筑改造,不能改建它,很多人认为最好把它拆掉。我们设计了新的外形和立面,目的是看看能不能把它消失掉,通过玻璃的反射,周边的天空,把天空上面的东西,反射到下面去。反射的现实是一个反转的,在一个特定的角度埃菲尔铁塔也被倒了过来。很多法国人可能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可能有的人觉得无所谓。
当我们从历史的角度看,有必要从今天向前,所有从现代主义走到这条路。当我们重新有一个角度,看到我们这些曾经伟大的建造文明的时候,有可能就知道,我们不需要建造一个不一样的东西,或者更有力量的东西,应该是对作品的内心更敏感一点。
这个作品我失败了,也是很重要的。我想另外一个建筑师,可能会赢得这个竞赛,可能会把曾经的丑八怪变成更好看的东西,但是它仍然矗立在城市中心,若干年以后,我们会看,曾经我们是这么看待一个城市,自己的命运的。
我今天希望借这样的作品,可能我们今天窗外的,这个城市以外的,在所有的现代化大发展的这些城市,我们可能应该有一个反思,可能更应该关注自己内心的感情。谢谢大家!(文/马岩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