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诗眼看园林:“梓室余韵”展陈从周书画

一双诗眼看园林,几痕丹青传遗韵。澎湃新闻获悉,“梓室余韵——陈从周园林书画纪念展”近日在地处上海嘉定的现厂文化创意园“明徹山房”开展,共展出中国园林大师陈从周园林书画作品四十余件。

陈从周是我国知名的古建筑园林艺术专家,而其诗文书画的造诣却为治园之名所掩。展览座谈会上,陈从周女儿陈馨说:“父亲的画与书法是中国文人之笔,是园林大师之作,是亲切的,是有仙气的,看他的画,仿佛让人游步于园林间。”

水墨兰竹石图,1976年,陈从周


没有他,江南美景会少一半。

陈从周于1918年出生在浙江杭州。他对文史情有独钟,古建筑园林的学养亦极为深厚,曾在数所大学教授中国古建筑研究,与梁思成被共称为“南陈北梁”。

陈从周先生(1918-2000)


他与上海嘉定有着不解之缘,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始建于南宋嘉定年间嘉定孔庙,他参与指导修复、设计工作;八十年代,嘉定明代园林秋霞圃在他指导下根据历史资料修复,园内有很多匾额便是陈从周亲手题写。

其以一双诗眼看园林,生平著述颇丰:《说园》《中国名园》《中国建筑史图集》《上海近代建筑史稿》……以《说园》最为精辟“谈景言情、论虚说实、文笔清丽”,影响力远及日、俄、英、美、法、意、西班牙等地。梁思成曾评价“以散文的优美代替了枯燥的说理,解决了中国古典园林的‘语法’,形成了关于中国古典园林的独特的阐释方法。叶圣陶在关于《说园》的一封书信中说:“熔哲文美术于一炉,以论造园,臻此高境,钦悦无量。”

展览现场


陈从周更是一代名士,他师从夏承焘写诗作词、从王蘧常学文史、从胡山源学昆曲,而古文追随的是“桐城派”一脉的徐昂。后又经著名金石家方介堪引荐,拜张大千为师,成为大风堂入室弟子。

30岁那年,陈从周先生首次在上海举办个人画展,以“一丝柳、一寸柔情”的诗情画意和独特风格轰动画坛。张大千亲自站台,并特地题写“门人陈从周画展”。次年,陈从周先生出版了第一本画集《陈从周画集》。

书法《越中吟》,1983年,陈从周


陈从周习惯称自己是“梓人”(木工),书房取名为“梓室”,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极艰难困苦的条件下,陈从周先生将最后一部文集取名为《梓室遗墨》。今年,是陈从周诞辰106年,值嘉定孔庙“孔子文化节”,在陈从周亲授弟子郑伯萍、刘天华、石迅生的支持下,“梓室余韵——陈从周园林书画纪念展”在嘉定明澈山房举办。

展览现场


陈从周园林书画纪念展座谈会也于展览开幕后举办。陈从周女儿陈馨在座谈会上谈到,与其说此次展览是一次父亲遗作的展览,更不如说是学生们对老师的怀念和学习。“父亲的画不同于画家的画,他的书法又异于书法家的毛笔字,是中国文人之笔,是园林大师之作,亲切的,没有一丝人间的世俗气。父亲所绘的兰、竹、松、梅,皆园林一角,看他的画,仿佛伴你游步于园林。他常用的朱砂,石绿,石青,使你感受到浓浓的宋元人之画法;他的画被称为‘第一有仙气’,是继承足,落笔神。”

“父亲给天华,迅生作画集杜诗‘由来秀骨清,我生托子为命’, 是对学生们的厚爱与深望;他用龚自珍之句赠弟子‘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如今我们在景色如画的明徹山房观‘梓室余韵’展,正是此句的写照。”陈馨说。

她在丛中笑(墨梅图),七十年代作品,陈从周


上海大学文学院艺术教研中心副教授郑伯萍是陈从周的弟子。1960年,郑伯萍刚刚考入同济大学数学系,学校举办了一场师生画展,郑伯萍参展的是两幅中国画。整个展览厅里大多是水彩画、素描和设计效果图,就只有郑伯萍的这两幅是中国画。陈从周来到现场后,在其画前驻足观看,并给予建议。“先生当时给了我两点建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忆犹新。他说‘第一,你要把颜色扔了,水墨能墨分五色,之后再加上颜色,不是更加丰富了?’第二,中国画讲究气韵生动,张大千先生的画作气胜于韵;吴湖帆先生的画作韵胜于气。看你的样子,再看你的画,你将来是韵胜于气,所以建议你多读一点宋词和元曲。”

郑伯萍如今再回头看,不得不佩服陈老师的慧眼。“他当年的指导是那么简洁明了,而我后来的艺术道路,还真就是朝着‘韵胜于气’的方向走去了。这份指导,成了我艺术生涯中最珍贵的礼物。”

苍松翠石图,七十年代作品,陈从周


讲园林文学,园林诗词,怎么能不提到陈从周。园林理论家刘天华是陈从周的第一个园林研究生。他说:“梁思成和童寯都是从建筑学角度研究中国古建园林,而从中国传统诗情画意的文学角度来研究中国古建园林,陈先生是标杆,舍我其谁。陈先生曾为浙江兰溪‘芥子园’题过一副对联‘高艺谁云绝响,流风我是传人’。这也正是陈从周先生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这是一种大师风范和自信。”

朱竹双竿凌云图,1981年,陈从周


画家石迅生也回忆了陈从周当年对他的指点,“陈先生讲画好中国画必须注意三点:运腕、使毫和落墨。这三样好好琢磨,到最后还是有笔墨的东西能立得住脚,胡乱创新的东西过一阵子就会被淘汰的。”

陈从周为人豁达又平易近人,当时只要有人开口索画,都来者不拒。石迅生回忆,有一次陈从周收到一封求画的信件,并附有一块玉以作酬劳。陈从周赠画后,依然将玉寄回。

园林松竹石图,1984年,陈从周


已经92岁的园林高级工程师蔡秋芝也出席了座谈会,1979年受命恢复秋霞圃时,曾寻求陈从周指点。陈教授初次看园后,给了三点重要建议一是要修得像而不走样;二是修复过程要实事求是,不做作;三是尽量利用原有材料。蔡秋芝说:“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在水池下面有碧光亭原来的构建,原来的构建倒掉以后就在池塘底下。陈先生说把它挖出来,大家都不知道池塘地下有碧光亭的构建,他知道。挖出来以后照这个材料做,它是什么材料你就什么材料。”

“他强调古建筑需要匾额、楹联和红木家具,否则‘就像人的肚子是空的’。陈教授指导得非常细致,秋霞圃完成以后,他也来看了,表示很欣赏。他说修得‘像’,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肯定。我们很思念陈先生,从心底里觉得他走得太早,否则有更多的嘉定园林可以得到他的指导。”蔡秋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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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原院长,陈从周学生李振宇总结了三点:“第一,陈先生的绘画和园林艺术思想,连接了纵向的古今,也打通了横向的中外;第二,陈先生是诗情画意的坚决捍卫者。园林到底是什么?景观到底是什么?它一定是超越物质、超越工程的,一定追求精神境界,追求对人精神的影响。《说园》通篇,讲的都是精神境界,陈先生的画也是如此;此外,陈先生有一个独到的观察事物的视角‘物情物理物态’。他讲物皆有情,如同苏州沧浪亭里面有一个对子,‘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园林是在表达,它可能自己有情,激发观者的情感。他说物皆有理,物质之间互相构筑有匹配规律。他说物皆有态,形态是事物的载体。摩其形态,寻其理,寄所情。这是陈先生高度凝练的哲学视角。”

艺术评论家张立行说:“我不大愿意把陈先生仅仅看作一个书画家,或者是中国古典园林专家,我觉得他本质上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文人。你看他的整个背景,他在之江大学的三个老师王蘧常、夏承焘、马叙伦,是中国传统文史哲的大师,他是得到了这些大师的真传。我觉得园林也好、书画也好,一开始都是陈先生人生某一个阶段的兴趣所在,但为什么他最后能在中国古典园林的保护方面做出这样大的成就?这与他作为一个真正的中国文人的在中国传统文史哲方面宽广的学养是分不开的。”

评论家徐明松认为,在同世代人中,没留洋的陈从周是“原生”的本土派,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园林建筑当中,从理论到实践的重要旗手,“旗手的概念,到过了若干年以后我们更可以看到其中的意义。所以追怀这样一个前人,一方面看到他当时从现代园林美学来讲,特别是对《园冶》,对历代造园理论的总结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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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系教授韩锋则说,君子爱山水,郁郁乎文哉。陈从周一生寄情山水,以园为家,笃行不怠,在风景和园林审美中努力实现人生的超越和超拔。他的一生是中国文人自觉践行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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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展览的举办地是明徹山房,明徹山房主理人尹昊也是此次展览的策展人,尹昊说,在修建明徹山房之初,就是以陈从周的“为情造景”“诗情画意”境界说理论,致敬先贤而建的园舍。“园林审美是极其私人的,但是首先,像陈先生说的那样,园林是为了人服务的。而随着越来越多老师朋友们的到来,我希望每个人踏入明徹山房的人都能有一个独特的记忆。”

此次展览的策展人李天扬表示,11月27日是陈从周先生的诞辰,用这样一个展览在这里纪念陈先生,不仅是欣赏陈先生的画作有多精彩,更是为了走近他,感受他的丰富与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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